笑容在看清父母墓前的东西时悄然隐去,那里摆放着一束已经干枯掉的雏菊,看样子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知道父母喜欢雏菊的人没有几个,她是其中之一,剩下的便是她姑姑夏凡荷,以及,苏陌。她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苏陌,怎么可能呢,四年前他们就已经是彼此永世不相干的人了啊。
甩了甩头,忽略掉之前的杂念,将手中的鲜花摆在墓前,半蹲下来,端详碑上两张年轻的脸庞。这两个将她视如己出,把她放在手心里疼着的人。良久她在旁边坐下来,把头倚在碑上,一言不发。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什么呢,如果他们真的所谓泉下有知,那么她完全没有必要在多说什么,若是他们听不到,叽叽喳喳对着一块墓碑说个不停岂不是更滑稽?她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绝对不是一个擅长倾诉的人。每每心里有话,除非必要,否则都会选择藏在肚子里。那么多年,能让她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倾诉的,也就只有那个人而已。可是他已经不会再在她身边。
手指在墓碑上慢慢描摹下来,指尖停在母亲的面容上,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千言万语,也就只有一句:我很好,勿念。
这里很安静,却不似那间空房子的憋闷。在这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自由,没有任何牵挂,仿佛生来一无所有,活了二十六年,在悠悠岁月里她旅行了那么久,沿途却只是纯粹地欣赏,到了一个又一个目的地,行囊里却什么也没多出来。但就是太自由了,像漂泊在海上的浮木,沉沉浮浮了很久,经过一个又一个海岛,却不知道怎样使自己停下来。
她觉得很疲惫,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想闭眼沉睡,却又辗转难眠。反反复复,令她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甚至有时候会这么想: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不要遇上苏陌。
不遇上他,她就不需要漂泊。
她现在真是恨死了这种漂泊的感觉,可是好像除了漂泊,她又别无选择。
在安静的环境下她要不是在发呆想事情,那么就很容易陷入睡眠。现在她别无他想,于是很自然地就靠着墓碑睡着了。她梦到了父母,又梦到了苏陌,苏陌穿着白T恤,摇着她的肩膀说:“点点,我想吃饺子,点点,起来了,点点,夏知点!”
她猛地睁眼,发现有个男人蹲在她身旁,皱着眉看着她:“你还好吧?”
她滞了一下,摇摇头。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呢,我以为你……算了,没事就好。”
夏知点大概弄清楚情况,知道男人误以为她晕倒了,叫了她好几声才醒。
“不好意思,我只是睡着了。”她解释着,男人还是皱着眉,她尴尬地摸下脸,蓦然感觉到脸上的湿意。
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去下医院吧,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夏知点点头道谢,坐直环视了一下四周,墓园仍旧一片宁静,不远处一座墓前搁着鲜花。
男人已经站起来了,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低头俯视她,见她眼底一片清明。
“快下雨了,你还是早点离开吧。”说完转身,待夏知点刚刚站起来又忽然回头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吧,你刚刚的行为其实很危险。”
夏知点怔然,只觉心头一暖,兀自笑笑,许久才小声说了声:“谢谢。”
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原来也可以那么多。
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夏知点站在原地望着天空,很快脸上全是水珠。睫毛上细细覆了一层,眨眼睛的时候会感觉很舒服。她回头看了一下,男人立在那墓前,形单影只,在昏暗的天穹底下显得有些凄凉。
大抵站在别人墓前都是这种情形吧,一个已故去的人与一个还在感受温度变化的人之间的无言对白,不需要有其他感情色彩来烘托,独自站立就好。
她垂眸。
就这样,又要离开了吗?没有什么理由回来,除了来看望父母,真的找不到可以涉足这片土地的理由了。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等她。那么,就再回去吧。再回新西兰,她将开始另一段生活。四年了,不敢说对四年前的自己已经彻底遗忘,但也是时候对她说再见了。如果不出意外,她会答应和西蒙交往看看。
迪安说她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或许对她而言找一个爱她的人一起生活比找到她的爱情更来得实际。
下山时雨点已经打下来了,有些疼,她得微微低头走着,迎面雨点太刺激了,她有些承受不住。附近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不一会儿她便被淋得浑身湿透。
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她站在等了一会儿的士,但这路段想打到车非常艰难。她干脆沿着马路往山下走,任由雨水沿着脸颊冲下来。雨势太大,她不得不张口呼吸,雨水一下子灌进口腔里,呛得她眼睛胀胀的,心里却是有种不顾一切自我放纵的快感。
本来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一直灌进衣领里,刷边全身,带着温度从脚下流出来。她细细感受着这些细微的变化,眼眶胀得难受,伸手抹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泪了。她想,或许她本质里还是有点矫情的,冷漠只是局限于人前,独处的时候她会更加彻底地进行自我剖析,发现自己的隐性人格。
真是个怪物,她对自己的结论。
一辆车停在身旁,有张清秀的脸出现在摇落的车窗里。
“雨太大了,我载你一程吧?”声音低沉,甚至有点沙哑,像是感冒了。
夏知点迟疑了一下,怔怔看着那张陌生但明艳的脸。她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这时转过脸来,不带温度的眼神与她的撞了一下,他微微点了下头,随即偏过脸去看向前方。夏知点顿了一下,望了一眼前方朦朦雨势,有点气馁。
“那麻烦了。”夏知点不理会男人的冷漠,说罢便大方地拉门进去。
“实在不好意思要弄湿座椅了。”
开车的女子回头冲她笑了一下,递给她一盒抽纸,夏知点感激地接过。
“没关系,那么大雨打车不容易,淋雨受寒了就麻烦了。”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副驾驶座上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沉沉说了句“开车的时候要专心”,女子回头朝她歉然笑笑,又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刚刚让你开你怎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