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舞天下闻,彩蝶赋佳人
1:
那一年夏天,我走在麦田里,春哥跑过来问我,妙妙什么时候回家。我和他说,我不知道,春哥哗得就哭了出来。我说,春哥,别,你别这样。妙妙知道了该多难过。春哥擦了眼泪,望着天,然后又问,妙妙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是答我不知道。后来有一次我和春哥去集市上,大家挥舞着旗帜庆贺新皇登基,我拉了身旁的一个小伙问,是哪一个皇帝?小伙瞅瞅我,鄙夷道,还用问么。我扯扯一旁的春哥,说,春哥啊,对不起呀,妙妙回不来了。这一次春哥没有哭,他收敛着下颚,俊俏的脸和刚硬的男儿之气又回来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清醒的模样,又或者,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是清醒的。
说起妙妙,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我认得她的时候,她已经三十二岁,做过牢,当过王妃,当过难民,也做过女将军,还是个女药师。但是我认得她时,她只是一个农妇,一个长得过于漂亮了的农妇。而那段长长的故事,只有她和他二人独自行走,没有交集,没有陪伴。
大秦的帝都金陵被攻下的时候,仁宗就在吉庆宫,服了毒,死得干脆,没有拖延。可惜大秦皇室四百三十二口人全被汉国活埋,无一人生还。说来可笑,哪个朝代没有几个先朝的贵族?那些个山野村夫祖宗上数个十八代莫不是个皇亲国戚,可见那些覆灭了的王朝不过是改了主,那些个人不过是改了头罢了。可唯有大秦,没有一个子孙留下,汉国颠覆了整个大秦,彻彻底底。
如今大汉的开国皇帝元阗高祖正直壮年,想是年轻时过于血气方刚一个不小心居然灭了几百年的大秦,心中意气风发,越觉得自己了不得。所以如今只顾享乐,不问国事。呜呼哀哉!新国才立,根基未固,怎么就是终点了呢?
当然那皇家的故事,要细细说去,那是千年万年也未能尽,于是乎,我们便挑几个时段,我选几个欢喜的人,咱们一同去经历一番也就罢了。
2:
汉国攻陷了大秦后将都城迁到了长安,国号为汉。在汉朝辽阔的疆土上,有一片封地名齐,高祖的胞弟元任封齐王。可惜元任受封时早已经病体缠身,没当几天齐王就去世了,偏他那一支数下来嫡系的却轮着他侄儿元送,于是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锦城连下了数月的雨,地湿得厉害,一辆马车徐徐停在香客阁门前,店前的小二连忙撑起伞走向马车,迎街客人,那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用不了他小二撑伞,小二打着笑脸边引他进去,边接过他解下的斗笠。另一头也驶来了一辆马车,看起来要比先前那辆好得多,几个仆人撑着大伞等着马车里的人。小二努努嘴示意另一旁的小二道,看看,这才是贵族的范儿。马车里下来了一位白衣公子,和一个黄衣姑娘,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店。小二笑:“今儿奇了这些个人不在家中舒服着,怎么偏跑出来,惹潮气?”
“世子。”有人叫住了白衣公子。
“杨大人。”元古蔺转了身向叫住他的人行了礼,眼角瞥了眼一旁喝着茶的玄衣男子,“这是父王新认的义女。”
黄衣姑娘上前一步微微施礼:“乐奴见过二位官人。”她轻轻望着那玄衣男子,男子起身回礼:“李晔。”
“大人怎么到齐地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嘱托?”元古蔺和声问。
杨振笑着摆手:“只不过是老夫年事已高,想回故土看看,过几日又得回京。谁想到才到锦城,偏赶上风雨连绵,没能前去拜见齐王。是老夫之失。”
古蔺笑:“如此小事大人不必挂心。”说罢顿了顿,又开口到,“我父王虽认了乐奴做义女,却还未行礼。七日后拜宗祠堂宴请诸客。原不知大人在齐地,现在遇到那是福分。敢问大人现居何处?我好差人送帖子来。”
杨振拂拂胡须笑:“老夫居无定所,世子不必挂念。七日后,老夫定上宫中拜见齐王。”
“那晚辈就不打扰大人用膳,请。”古蔺便带着乐奴出了隔间。
李晔放了茶杯,等着杨振说话。
“既然你向我毛遂自荐。那如今我考考你,从刚刚只言片语,你读出了什么?”杨振喝了口茶,淡淡道。
李晔端着茶杯,面容冷淡,语气低沉:“齐王认义女本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偏那女子长得又过于出挑,齐王又如此大张旗鼓。如果我是齐王,就只有一个意图。”李晔抬起头望着杨振:“我会把她献给皇上。”杨振喝茶的动作停了停问:“还有呢?”李晔缓缓道:“而最好是皇上自己钦点的她。”
杨振和笑:“那你说说,这蜀地离长安远去千里,他要如何叫圣上钦点?”
李晔泯唇似笑非笑:“所以世子不就特地来了一次偶遇么?”
杨振仍旧笑:“那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要怎么办?”
李晔端着茶杯细细端详:“大人自然不必特地向圣上道在蜀地见到了什么,只在圣上问时沉默便好。”
杨振敛了脸色,微怒道:“身为臣子,不能及时谏言,拿着国家粮饷实在不该!”
李晔沉声道:“大人进言无非是劝皇上专心理政,大人不愿齐王献女是怕红颜之祸。可大人,如今不必齐王之女,后宫就有个裕贵妃专宠。皇上理政以来,裕贵妃后家,殷家的人盘满了朝堂内外。大人,你说如今是红颜之祸严重,还是外戚干政严重?如果我是大人,不妨顺水推舟,送个倾城色入宫。于大人自身又何不利?”
杨振愤然起身,走至门口,忽又冷声道:“七日齐王之宴,你与我同去。”
李晔牵起唇角的,躬身:“晚辈记住了。”
3:
古蔺与乐奴回了齐王府时雨稍稍停了。
“带姑娘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古蔺向红珠吩咐道,后又转向乐奴问,“七日后,你可准备好了?”
乐奴伸出手,屋檐上滴下的雨落在她指尖,她微微抬头望着云间散落出的薄薄日光。古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静静的站在她身边。
“都准备好了,请义父不必担心。”乐奴收回手,轻轻回答,转身牵起红珠的手向回廊的另一侧走去。
红珠替乐奴换了衣裳,正欲打水时,古蔺的贴身侍卫清丰却推门进来,“世子怕姑娘受寒,着我送姜汤来。”
乐奴起身微笑:“谢过义兄。”清丰苦笑:“姑娘为何随了世子回蜀地便再不像从前了?”乐奴也笑:“我原不知道,他是世子。”
于是乎到此,我们不再描绘其间各种曲折琐碎,时间一次跳跃至七日后。那一日齐王宫中高朋满座,甚是热闹,这气势快赶上世子当年的生辰宴,众人都纳罕,这齐王义女究竟是何人?用得这般。说来也巧,偏就那日,数月未见太阳的锦城,万里无云。
宾客们围着湖边的宴席,湖中的小亭被薄薄的纱帘覆住,偶尔飘起些惹人遐想。
“听闻齐王认得这义女是个绝色的美人!如今可是有眼福了。”一个公侯小声道。他身旁的公侯夫人冷笑道:“我倒是听说这义女是齐王从红玉楼带回来的。”公侯怒,你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了不是?如今人家什么身份?!那能叫从红玉楼带回来的姑娘么?!那叫人家不幸落难懂么!另一个伯爵妇人看来识时务多了:“听闻她前脚被卖进了红玉楼后脚齐王就给赎回来了,是个干净的姑娘。”伯爵满意的点点头,笑看着公侯,你身份比我尊贵怎么了?娶这么个不识抬举的夫人,前途担忧哦!
“多谢杨大人赏脸前来啊。”齐王笑着扶起杨振,后又看看一旁的玄衣男子。
“这是李晔,我的学生,与我一起在蜀地。”杨振指着李晔道。
齐王点点头,差人在自己位下设了一席供杨振与李晔坐。
众人正欢谈喜乐时。湖中穿来一声清脆的琴声,像是回应此琴声,四周也响起了悠扬的笛声。一条小船和着笛声穿过湖面,船上美人只留一双秋水目,着彩色飘衣翩然起舞,小船周围又有几只小舟紧紧相随,舟中白衣女子提着花篮,散着花瓣,忽而船上彩衣女子双臂轻抬,飞速旋转,彩带飞舞,水袖中飞出各色蝴蝶来,倏地她脚尖轻点一跃飞向了小亭,亭中的女子早已经撩开纱帘,彩衣女子稳稳落地,轻轻拂去脸上的轻纱,向湖边的宾客缓缓行礼。四座皆寂,复又掌声雷动。
公侯家的小姐眨着眼问:“爹爹不是说裕娘娘是着大汉国最美的女子么?可阿阮觉得这姐姐比裕娘娘美。”伯爵笑,看看,看看,夫人不怎么样,孩子还来拆台。公侯脸上发绿不知怎么回答。伯爵夫人前来解围:“裕娘娘的确是大汉国最美的人,这仙女姐姐也确实是个大美人。”孩子眨眨眼:“哦,裕娘娘是人间最美的,这姐姐是天上最美的。阿阮明白了。”公侯的脸彻底绿了,听闻宫中那裕贵妃甚是注重自己容颜的地位,这番话被哪个有心的人听去,又说与谁去,传来传去……毕竟贵族就那么些人,毕竟那个时代大家都比较无聊,能娱乐的也就是八卦八卦……于是乎伯爵很同情的看着公侯。娃,你爹仕途不易,你少开尊口啊。
李晔望着湖中那人,总觉得那双眼睛他在哪里看过。不会错的,他看过,在很多很多年前,那双眼睛的主人同他身处黑狱。不会错的,当水蔓延到他们的胸前,水蛇一批批的涌来时,那双眼睛忽然笑了,那双眼睛的主人说:“你走吧。”说得那么轻松,好像他走了与她并未多少伤害,她好似不知道,他只要一转头跳出窗户,她的一辈子就停在了那再不会多一秒。
4:
清丰回房合上门,朝在椅子上看书的古蔺道:“打听出来了,杨振是一个人入蜀的,身边并没有带什么人,那李晔估计是在锦城才与他相遇的。”古蔺放下书:“那李晔在蜀地默默无闻,怎么会一下子攀上了当朝权贵。”乐奴捏着手里的棋子:“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替他引见了杨振,也就是说,在齐国有汉宫的人。”
古蔺起身踱了几步回头望向乐奴,手中捏着三枚棋子一一放下,用扇子点着那三枚黑子道:“在汉宫,有三股势力。其一是当今裕贵妃,其二是瑾太妃,其三便是杨振。若是杨振有人在齐国,那其他二人保不定也有。”
二人静默间,红珠走了进来,行了礼,朝古蔺道:“所有文章里,唯有这篇《彩蝶赋》最好。我已经叫玉欢楼的姑娘去谱曲子了。”
乐奴问:“可知道出自谁的手。”红珠思索了会,答:“没有什么名气,好像是叫李晔来着。”乐奴垂了目光不再答话。
5:
“听说你给齐王的义女写了篇赋文。”杨振撩开车帘问了问李晔。
“若能助齐王一臂之力那定是好的。”李晔垂目,“如今宫中,太妃和贵妃争得不可开交,正是大人替圣上重整朝纲的大好时机。”
杨振闭眼小寐:“等到了长安城。你先下车,这是我的令牌,你随后再到府里找我。”
李晔用扇子挑开帘子,望了望又在下着雨的锦城。
“对了。齐王的义女改了什么名?”
“从玉字辈,鱼羊鲜,唤作玉鲜。后十日将启程到汉宫参拜圣上,入宗谱。”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