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迷路了。”
“但前面有灯火。”
“望山跑死马。灯火太远,我已疲惫。”
“再遥远的路,也得走;再虚幻的希望,也得争取。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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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远山那片朦胧隐约的灯火时,钟飞杰和钟飞雄已经赶了八天的路。
自迷失在这片深山老林以来,他们就不曾好好地吃过、睡过。
寂静无比的山林,几乎见不到活着的飞禽走兽。
阴湿的环境,使得草木、野果,布满了毒性。偶有水源,也是掩盖在腐烂的草木之下,弥漫着瘴气。游弋的毒蛇,色彩绚丽的蚊虫,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身边,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隐藏在草丛、枝叶间的潜在攻击。
断粮、缺水已三天,他们的体质,不容许他们再和毒性抗争。
然而,已经无法回头。
只能继续向前,别无选择。
“有灯火就有人家,”钟飞杰安慰年幼的弟弟。
他指着暗夜中远山那片朦胧灯火:“看到了吗,那些若有若无的光影?”
年幼的钟飞雄点了点头。
“那么大一片,肯定是个村落。”钟飞杰鼓励着:“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人类才与‘火’有着密不可分联系。有灯火,就证明有人,有人住的地方,无论再偏、再穷,都有饮水、食粮。我们能到那里,就可以吃、喝、睡。而且,一定能找到正路!小弟,打起精神,我们就要得救!”
“大哥,他们会给我们水,让我们吃吗?”年幼的钟飞雄长吁一口气,拭着额上的汗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担心。
“小弟,”钟飞杰说:“如果你遇到了像我们这样的求宿者,你会给他们水和食物吗?”
“会!”钟飞雄肯定地点头。
“那么,你还担心什么?”钟飞杰加重了语气,“人,都有同情心。谁会拒绝一个在困境中求生的人的乞求?所以,我们一定会有水、会有吃的!还能好好的大睡一觉!一定!”
“真的?”钟飞雄欣慰地笑了,舔舔干裂的嘴唇,失神的双瞳间闪过一丝欢悦和渴求,“既如此,我们还不快走!”
黑暗,吞噬着两条孤独的身影。
寂静的暗夜山林,唯余两人踩踏枯枝的咔吱声以及钟飞雄粗重的喘息声。
“前面有水、有粮、可以睡个安稳觉。”的希望,使他暂时忘却了疲劳。他振起精神,拖着两条重逾千钧的腿,一步步,顽强地朝前走着。
林木渐疏,山势愈陡。
一抹柔和而凄凉的月影,不时从枝叶缝隙间碎碎洒下。
钟飞杰不紧不慢跟在弟弟身后,目中虽充满怜惜之意,却绝不伸手扶持。
“自立”,是他对弟弟妹妹的刻意要求──钟家,绝不要软弱无能的子孙!
透过参天古木的空隙,钟飞雄仰头望着淡淡月影。
他看着在那显得无比孤独的上弦月旁的云层喃喃自语,“或许,在那苍凉的高空中,总有凄切的风吧?”
回过头去,却见静静行走的哥哥,在经历了数日的艰苦跋涉后依然精神振发,夜幕中的双眸依然在放射锋利寒芒,丝毫见不任何疲惫之态。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哥哥一样仿佛永不知疲倦何物?
“大哥,”他突问:“你是否从来不笑?”
“笑?”钟飞杰淡淡问:“我为何要笑?”
“但每个人都会笑的。”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笑?”钟飞杰随口问:“他们为什么要笑?”
“因为,”一时之间,钟飞雄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这使他感到非常沮丧,行进的速度也不觉慢了稍许。
无尽的疲倦,仿佛也在刹那间潮水般涌了过来,使得他方才业已忘却了的疲惫无力,瞬间就布满全身。
总是这样。
他恨恨地想。
总有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出现,在大哥面前,他总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他,今年已经十二岁!
他不想这样!
他恨自己。
“是。每个人都会笑。因为可笑,因为幼稚不懂事,因为不得不笑,大哥也一样,也曾有过这样的年龄。但是小弟,如果已没有了,可笑的事呢?”
钟飞杰缓缓摇头。
“小弟,你年龄尚幼,人生中许多事,你都一知半解,不明白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无奈,所以,你无忧无虑,该哭则哭,该笑则笑,所有的情感,都诉诸于外,这当然也是件好事……”
他再度摇头,语重心长,“──但大哥不同!如果,大哥的情绪太过于尘俗化,又与其他人有何分别?”
默认稍许,钟飞杰淡淡的说道:
“小弟,你我自幼丧父,家庭的重担,不可避免承压于大哥身上。而自父亲去世,那些族人的白眼与凌辱,嫉恨与猜忌,已经见得太多。因此,大哥早已知晓,人之于世,本最无情;苍生麻木,浊世堪怜。在大哥心中,已无可笑之事。又因何能够笑得出来?当然,大哥也不是不笑。大哥会笑的。却决不是现在或明天,而是……将来!”
钟飞雄停下。
他倚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喘息着。
“大哥,我知道:若非你从来不笑,使族人不可抑制地在心底深处对你产生了畏惧之感,我们早已沦落。你为家庭牺牲的已经太多,只恨我年龄太小,难以替你分忧,但是,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铭记于心!”
“尽说傻话。”钟飞杰仰首望天,缓缓道:“父亲去世已久,我知你一直以未见过父亲为憾。其实,小时候,父亲最疼的还是你。在他老人家去世时,曾拉着我的手嘱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来,你我相依为命。自离家伊始我便决意带你远离那伤心之地,矢志不再返回。但时不予我,我们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在我们的身上,还流淌着钟家的血脉。因此,我们此次返家,你须记住,无论遭受了多么大的屈辱,都不能……意气用事!”
“是,我记下了。”
钟飞雄咬咬牙,“大哥,我们走!”他举步向前,暗自擦干泪水。
看着钟飞雄蹒跚的步履,钟飞杰不禁黯然一叹。
苦难,无疑可以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塑造一个人的个性,但对于一个年仅十二岁的人来说,是否有些不公平?
小弟一天天在长大,比起当年的自己显得更沉稳,意志更坚强,假以时日,必将比自己更有成就。
但对于一个只有短暂一生的渺小的人而言,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