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
地毯般的草原,一直延入绵延无边天际。
眼前只有绿。
但在绿草和月色下云天之间交界处,那少女却似乎仍然身着白裙,绰约而立。并且,正犹如一朵瞬开即逝昙花,向他绽开无比期待的动人容颜,仿佛,还曾招了招手。
既已见了灵人钟飞雄,龙五自然就对精灵魂魄一类阴灵生命有了深刻认识。他也就当下断定,这少女并非活人,而是,人死后,不灭的灵魂,正归向她起源之处,又或叫做,进入“阴间”。
云天间,果真宛如有条云河。
她那阴灵,就站在云河之间。
河水流淌,她的身影越去越远。
不。
我一定要见你最后一面!哪怕,只为让你再看一眼——你的女儿!
龙五脚尖一点地面。飞。他飞过一座座高山,一片片平原,一个个盆地,一重重丘陵,他飞过了高原,飞过了海洋,飞上了蓝天,飞进了宇宙星空,飞入了暗淡无边的星云之内,飞离了岁月,飞离了时空,也终于,飞到了这无际草原的尽处。
云在空中翩翩舞,云河流向宇宙深深处。
然而那少女却已消失。
龙五苍然。
“我是斗士,念天地悠悠,敢和天地斗!怎奈竟为情困,永失我爱。”
“痴情只是一把锁,痴不得你,便会锁了他。你可知,你把我带入情族,首先锁了的,就是我的情,我的爱,我的痴?”
“你,在哪里?”
无尽的绿。无尽的草。迅速湮灭。草原尽处,不再是云天和云河,而是沼泽。
一片惨绿色的沼泽。
龙五揪心的看到,十万年沼泽,百万载岁月,那美丽少女,始终在沼泽内挣扎,她面上也总有,痛苦神色。
一片浮尘落入沼泽,沉下。
“我来了!”龙五大喝。
迩来十万八千岁,天崩地裂勇士出。
龙五一步跨入沼泽,便沉下。他又浮出,沉下。浮出,沉下。浮出,沉下。沉。沉。沉。沉……
壮志未酬身先死?不。我要力拔山兮气盖世!
龙五在沼泽底走。
一步一步,重若千钧。然后,他速度越来越快,猛然一踩,弹身,再度冲出泥沼,浮出泽面。
有志者事竟成。青春永在我无梦。无泪无梦仍有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
人若有情,当沧海桑田心不变。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不灭,岂敢与君绝。
嗖,龙五翩然起,飞掠于沼泽上方。
沼泽迅速后退,前方一点晶莹迅速扩大。
一座山。
冰山。
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冰山。
少女在冰中。
龙五亦在。
冰中一具沉睡的少女,一个无有生命的躯体,一枝永远开放的花。
冷。冰山之内又岂能不冷?但一力降百会!你纵身在冰山间,我也要做一条能在冰山里游泳的冰鱼!我是,力士!
一力降百会!
纵然你身在历史之内,我也一样能破开、改写!我也一样能将其践踏为时空废墟的沙漠上,无尽尘沙中一颗砾石!
轰。
海啸出现,汪洋中显出一条船。船上放满鲜花。那少女躺在鲜花中。船随波而流,颠上来,覆下去。
不。那是水葬。海葬。我不要!
海啸化为海龙卷。海龙卷的森林,几与天齐。花船缓缓碎裂。鲜花漫天。少女白裙黑发,在漫天鲜花如雨中缓缓下落,直至沉入海中。
那还是幻觉!
我要真实!
龙五仰天长啸。
森林般海龙卷纷纷没去。暴雨后,雨过天晴。一片蔚蓝色海面上缓缓升起一座拔天石柱。而石柱上,却是那哀伤凄艳的少女。她依然站在那里。只是此时,她已如同雕塑,赤果身躯,无遮无挡。
我已抵达接天之柱,你却已是雕塑。
龙五没有流泪。
至此,他已无泪可流。
龙五没有说话。
至此,他已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出口。
为什么?
潜意识深深处,他只想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痴情只是一把锁,痴不得你便会锁了他。你却又把这痴情之锁,加诸于我的身上?
我已无泪。无梦。无生趣。无死志。无欲求。亦,无情。
怀中婴儿突然再次醒来并强烈的挣扎着。她放声大哭,猛就一口咬在龙五心口所在。
哭声如雷鸣,天为之摇,地为之动。
龙五茫茫然凭空浮起,与天柱齐,并且顺势,就将怀里女婴抗在他肩头。
他的心在疼,肉在痛,灵魂在燃烧。
仿佛有什么东西,雨点般浇打而下。他侧首。
天裂。
镜头定格。
这一瞬之画面,就如天南地北时大地巨人形态——在符文历传说里,那叫“盘古胎中眠,女娲补天裂”。
而炎黄一系,也就向来都生活于,这一方土地上。
所谓玄学,无论风水堪舆、阵法之道、降神祈灵……归根揭底,都离不开如何借用超自然力量。
但即便你能建设再庞大神殿、设置再奇诡建筑、锁定再耸然龙脉,却又哪里能够比得上,整片大陆所形成的两尊大地巨人?
所有幻像,一并消失。
尽管只是一刹那间的借用了活着的神祗的些微力量,龙五也终于破开幻境,踏足于泪丘丘颠。他也终于一眼看清,青石上的,那少女尸身。
情痴痴——这就是他要的真实!
惊雷暴起,闪电长映。
狂风肆虐。
狂风吹起了青石条上那袭白衣,闪电点燃了那束长发。
啊————
龙五发出凄厉惨叫,狂叫。
退。
他没命的后退。
青石上,哪还有少女尸身?
白衣下,竟只有数以百万蛆虫在蠕动,还正有更多量级蛆虫试图爬下青石。然青石本身亦非凡物,这些蛆虫只要由侧面而下,很快就化作脓血。脓血流下,流到地面,在地面上,成为殷红的“血迹”。在这摊“血”里,却又能肉眼可见无数密密麻麻比头发丝还细、比小米粒还短的幼蛆飞速冒出,再吞噬血迹飞速长大。
而青石上,也密密麻麻充满极度微小坑洞。每一细小坑洞里,也都正有蛆虫露出脑袋、挤出身体,蠕动着,拖出了尾巴。纵然那些看去还算平整处,也清晰而见,青石石面正如人的呼吸般一鼓一缩。当石面某一小片在鼓与缩的重复中被拱落,当下便显出一片细洞,然后就有不计其数细小蛆虫自洞内探头,而洞多并能连在一起的地方突然一鼓,便是一小片石粉碎做粉末,一团团蛆虫涌出。
这哪里还是青石?根本已是——蛆虫的世界,蛆虫的老巢!
他怎能不退?
怎敢……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