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裙长发、黑发白裙,站在青石条上总显得那般绰约美丽。而这优雅转身、翩若惊鸿身影,却竟毫不犹豫投向死亡。
龙五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慈情枷——能够如此舍身牺命,也就只有父母为了儿女吧。
没有人能于死后仍然美丽。她死亡之瞬虽无比惊艳,可她毕竟还是死了。哪怕于今后人生里每每想起都觉惋惜和心疼。然若百年之后?无非一抷黄土、两行清泪,且不知……是否还有人能够记得她。
突然,一股强烈爆发的“死气”,犹如实体般,狠狠撞向愕在当场的龙五。被平平撞退的龙五,直至遭遇那圈最外围绿草——含羞树时,方如遭遇一面墙,先是弹了几弹,再沿了无形的壁面直直跌落。
砰,龙五坠地。而此处,又距那青石条隔了如此遥远。身在半丘,他也就只能依稀看见,白裙黑发,笼罩了那条青石。
怎会这样?
他低头。
他低下头来,困惑的望向怀中的婴儿。
这是一个女婴。纯朴如一张白纸,洁净如一泓清泉。洁白的皮肤,圆圆的婴儿肥的脸,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的眸子。
婴儿睁着那双唯有婴儿才能长出来的眼眸定定的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毫无所知的眼眸里,却似流露出无尽空虚和寂寞。她眼中神情竟如此苍远辽阔,宛如饱经沧桑,坐在门前静待远山夕阳缓缓落下的垂暮老人。又似一位看破世事红尘,伴随青灯古佛,心灵不染尘埃的高僧。
这是怎样一双眼?
她幼小的心灵深处,是否已洞悉了她身世的悲哀?她是否也自出生那刻起,便似她母亲,为了什么家族或族群的恩怨纠葛,就此注定了,一生也无法解脱?
龙五的眼光,落在婴儿的颈间。那里挂着一支精美的银项链,链坠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锁。痴痴情深,母爱犹存。这是否便是,守护那青石条——所谓“情岩”的——痴情锁?
他伸手。
银锁的正反面,各刻四个字:
何必痴情。
不再温柔。
。
何必痴情?不再温柔?
婴儿的父亲,便是那一夕狂欢,却不负责任、自私自利、愚蠢奸诈的龙四吧?便是那不知温柔、不知情为何物、弃情而去,致使少女痴痴情深地望穿天涯,身份诡秘的龙四吧?
情族中人,自未出生起,便注定了一生会被情困。
这,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可是人类,但凡能够称之为人,自降临于世,又何尝不是,被各种各样的情所困?
人之一生,又何尝不是为了这样的情、那样的情,而生,而长,而挣扎,而壮大,而老,而终?
。
****的婴儿,仍在仰望龙五。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似要认清面前这人相貌,就此铭记于心。似要询问面前这人意图,辨认这人心意。
龙五长叹一声,目光落在婴儿的腹部。洁白无瑕的身体,却在脐间长了些记号。她圆圆的肚脐眼内,竟有颗圆圆的黑痣,而肚脐眼周围,则环绕了八颗大小不一黑痣。每颗黑痣,均似正向中央朝拜,也似正在诉说什么。
龙五皱眉。痣形解疑曰:“九子痣群,与星象有关,为太阳八子之意。脐养之痣,先天太阳。周边八子,丹田内养。该痣群寓意,早夭,或万方统领。”无论这婴儿今后会否成为万方统领,起码,自她出生,随时有可能死去,那倒一点不错。
因打量怀抱的婴儿之故,龙五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自己的胳膊。此时,鸡皮疙瘩正纷纷泛起。
龙五一凛。什么意思?有危险?
(“快走!”少女临终前最后一句,似在心灵深处再次响起。)
但龙五随之想到,人之死,落土为安。
他又岂能坐令婴儿的母亲抛尸于野?
无论是否情族中人,这是,最起码的恻隐之心啊!
他毫不犹豫。转身,向上,重返丘颠。
一种奇特的声音,忽然响起。
像是,密闭的窗外,下起毛毛雨。
正想侧耳聆听声音来源,突地,怀里的女婴爆发出惊天动地嚎哭。
龙五皱眉,加速而上。
或许是因已达力士阶位,这次,在干裂褐红的“永生域”上行走,既无冰寒感,也无炽热感。就连最早那种举步时重于千钧之艰难,也只略感一丝阻碍。
然而他越向上,婴儿那本就惊天动地嚎哭也越大,非但如此,那嚎哭还似充满无尽恐惧——难道她也意识到,她将见到母亲遗体?
龙五心中一酸。
想流泪的酸楚,瞬间就充斥鼻息。
但是不对。
那“沙沙、沙沙”的毛毛雨声音,怎像来自丘颠?那种酸……怎像空中泛出的,极其怪异酸腐之味?
难道——有危险?
而且,危险就来自丘颠?
龙五顿然想起,事实上他始终未能跨越树门,始终未能进入,被树门环绕防护的,丘顶环脉。
那么……假如比力士更高一阶,需要进得这树门呢?需要踏足于,青石条上呢?
何况,焉能使得,赐予我力量者,就此抛尸于野?
婴儿的嚎哭,已不止是嚎哭,还在剧烈挣扎。
但是不。
无论这是否警示。
那是你母亲。我们还……
他毫不犹豫,轻轻一拍。
婴儿哭声终止,陷入昏睡。
。
如果你置身于危险之下,身边又有需要你照顾但却不能给你帮助的人,你需要首先令其安静。
因为他的惊恐,会使你分心,使你不能集中全部的精神,探寻危险的来源、实质。
在山岭上,你除了要考虑全部地形、上部山石、脚下土地,还要考虑,周边环境。
到达任何未知的陌生地带,对周围的环境,都要首先进行仔细观察。
永远也不要认为,危险的实质,会被你轻易找到和发现。
只要你的预感没有解除,你就必须,时刻谨慎。
。
作为《逃避危险》这一课程,当际遇到了如今这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环境时,很多小窍门之类,已经完全失效。
但很多的方法和注意点,依然有一定的参照作用。
所以龙五,毫不犹豫先令婴儿安静。
然后他停下。
沉思。
此刻,他还在泪丘上。身后十五米,就是那圈绿草——所谓含羞树。脚下则是,所谓至寒至热永生域,再往前、往上,就会遭遇那圈有着勃勃生机的,幼小的树。
目前所在,能够清晰数出来,这些树,总计十三棵。
但这个小丘……
嗯,泪丘,既原本就诡异莫名,周边参照物,当然不能以常理测度。
譬如现在,他被撞飞后坠于“含羞树”树圈之外,无论从丘外环境看,还是丘陵上看,都和他最初来源方向,并不一致。
然而——因何作为丘顶环脉“树门”的那两棵守护青石条的树,还是最初所见那两株?
纵然其他十一棵能够看个大概,视觉感觉上,他还是只能,在迎门方向?
龙五凝眸、皱眉,推推他的宽边眼镜,然后微微触碰一下……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镜片分开,宽边镜架气囊出现,只一转瞬,他的眼镜就具备了,望远镜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