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米下,泪丘之外,丛丛荆棘片片杂草中缓缓升起一张网。
那张网向中心聚拢,散发出一团团黑烟,再向三尺高的空域聚拢,形成直径五米有余黑雾。黑雾不停变幻形状,最终成龙卷风般漩涡型,却是由底至顶分为两部分,底部顺时针旋转,上部则逆时针旋转。
泪丘之巅,情岩之上,已成老妪的女子,面上皱纹忽然层层剥落,转眼又露出其娇艳动人脸庞和脉脉含情眼眸。然而,假设只去看其眼,往深里看,却又发现,那是一双凄楚无比的眸子,一双悲天悯人的哀伤之瞳。
“痴情女,你究竟想做什么?!”黑雾中一个不停变换的声音愤怒说道:“情族之争,当因我而始、自你而终。我们都被埋葬于光之阴,你却再去诱惑宙之外!过去之心、现在之心、未来之心,于我们早已均不可得,三生人世,我们的‘背后影子’都消耗于时空废墟内永无再生之力。惟其如此,结束就是开始,情族方能浴火而生。你当今做法,岂不导致争斗绵延不绝永无宁日!你身为情族末代代族长,焉可违背条例!”
面对黑雾指责,痴情女凛然不惧:“因你而始、因我而终,说得动听!但你湮灭,天网将扩大,天网若扩大,天网范围内所有生人都将转而为灵,永也无法返回人间界。之后,灵界规模愈扩愈大,直至阴阳并存,人界、精界、灵界、魂界、魄界、鬼界……无不首次波及全盘大乱。而我拘禁于此岂能制约于你?若无继承人岂能抗衡灵界?届时,岂不只能坐视人类自此灭绝?”
“幼稚!”黑雾冷然而笑:“大宇宙之大岂是尔之从未离开过泪丘者所能晓得?因我而始情族复现,并于本宗同时出现两位宗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钟飞雄虽已亡去,吾兄钟飞杰定当永存!龙五其人,本该是我兄长属员,只此便知吾兄早有严密部署!莫说我之能力皆源于吾兄所授,便按‘情书’所言,此事若然当真‘由我而始、由你而终’,则我灭后后你随之而湮,天网必散。”
痴情女淡淡然:“真不知谁人才幼稚!我问你,你能打开‘痴情锁’?”
黑雾摇头:“若能打开,哪里还能有你。”
痴情女道:“情族十二宗,环环相扣。既当世无人能够打开痴情锁,便足以证明,情族使命并未完成。何况,你兄弟二人诱得本族十二宗所有传人到来后再予悉数杀戮,亦未能够开启‘痴情锁’,足证你二人并非族长。何况你也说道,若然当真‘由你而始,由我而终’,则你灭后天网必散,那便说明,纵连你自己,也不敢确定真因何在。此等情况下,你却又弃‘背后影子’于不顾,只为指责于我,可见背后必有绝大目的。我倒要问问,你兄弟二人,究竟想做什么!”
旋转的黑雾忽然停止。
钟飞雄模糊的身影显现而出:“当日之事已非常情可以推断,至今回忆起来亦觉疑虑重重。此即我‘当真’二字之由来。然,自我兄弟二人误入‘失情涯’预知灾祸,便不惜任何手段予以消除。凡我情族中人,无不用情极深。试问,我兄弟二人又岂能无视我族我宗本代宗主,守身我祖、生我父,养我兄弟姊妹,一生受苦,到老仍受天地间无法形容之罪的亲奶奶于亲情不顾,乱火烧之,流下绝情之泪……?”
他声音渐显哽咽,突又厉声道:“然本宗之人莫不受此恶魔缠身,我不杀之,谁杀?我已流下绝情之泪,我不绝情,谁绝?若干年来,我们本已达成协议,均愿等待一位能揭开谜底者到来再论正邪。你却推翻协议,欲将争斗延续下去!”
痴情女摇头:“泪丘无时日,我曾细细回顾一切的记忆画面,自以为已考虑周全。你兄弟二人本亦用情极深,否则岂能同列本宗本代宗主之位?惜乎,用情再专再深,并不意味了,为人能够尽善尽美。所谓床前百日无孝子,老人十年瘫痪,你们伺候床前已达忍耐极限,由原本亲情转做无尽厌倦。继而,老人神智忽醒,竟迷了心窍数说你们罪状。这等事情,搁任何环境旁观者无不明辨是非深知绝不能与其一般见识,惜乎,恰逢宗主大选,便被有心人利用,使得你们宗主之位不保。老人却心窍更迷,句句置你们于不利,使得你们无从辩驳,眼见便要坐失宗主之位。故,你们兄弟因怒成恨,你们绝情。”
凝注身影愈加清晰起来的钟飞雄,痴情女道:“吾情族之使命,便是于人类命格中嵌入情,使得抟土所造之人能够拥有性情、获得灵性。继而便可自成一系。何时能够飞跃星空,何时便可陡然领会到,大宇宙之玄奥无比。故,情绝之后你们已然触动本族禁令。你们却再入禁地‘失情涯’,从而纷纷唤醒本族。你们眼见情族由沉寂复苏,便知再无法逃脱惩罚,干脆一绝再绝,祖孙、邻里、亲友、爱恋,直至绝灭族情、宗情,仅余你兄弟情不绝。如此,即可达至文字上六绝程度转移我们视线,又可使你们采纳一死一活之策延续你们这一支系。不可谓不狠、不毒。”
“可是你们却未料到,我们竟下定决心,十二宗全联盟,必当灭除你们。族人尽入‘失情涯’,得‘情书’,修‘情言’,以天地之‘悲情赋’开启‘痴情锁’祭练‘杀人骨’,不惜抛弃‘背后影子’也当灭除你们。此举于你们看,反倒成了‘因你而始,因我而终’了。笑话。真真可笑,可悲。”
“回顾往事,纵于玄之又玄层面,这一切的确吻合了你们所得‘情言’。在我看来,‘因绝而始、因痴而终’八个字,亦当另有内情。故,我亦将步入未来!不似你们自欺欺人般,退入光之阴。”
说到这里,痴情女冷哼一声:
“时间的长河,我将顺流而下,自终点守望源头。所有时间源头的情,都将由果溯因,哪怕情变之后导致乱麻一片片,也能迎刃而解!岂不比你们隐于光之阴,试图解析大趋势,更能洞悉世事时情?”
或许此话深中要害,黑雾的旋转,顿然又呈顺逆分明态,伴随而起的,自是钟飞雄身影迅速暗淡且散佚。
又半晌,旋转的黑雾再度静止,钟飞雄身影重新露出。
只是这次,他那身影却竟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完全态人形,而是稍不注意,“双腿”就会扭成一条长长蛇尾。
他长叹一声:“我原以为,情族最后的痴情者,会由情书中得到真正的情。却不料,你依然陷入迷情,将痴情付诸于流水。”
他似感穷途末路,又似充满无尽悲愤:
“可你终究还是错了!”
顿了一顿,他道:“现下已是最后一次机会。却依然是,你出不得天网,我进不去泪丘。以你痴情哪能胜我绝情。难道你以为,凭此人区区勇士阶便可胜得了我那,恢恢天网?”
痴情女悠悠一笑:“有志者,事竞成。”
钟飞雄冷笑:“便成志士又如何?我会任他离去?何况,他非我情族中人,不得‘情意’,岂能拥有杀手诀?而情族杀手,志士第一。不得‘情意’之志士,那志,却也只能了事,不能了情。”
痴情女淡然:“你已亡于他‘搜魂贝——丧心病狂死魂灵’下,目前无非仅凭六绝之情支撑不灭。看,你又开始黑雾了。”
原本身影已清晰的钟飞雄,此刻果真又转为一团黑雾。
并且那黑雾,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旋转又已截然不同。
不知再过许久,黑雾终于稳定安静。
然后,黑雾隐遁,钟飞雄身形凝出。
痴情女这才悠悠然接道:“且不论当今状态你是否还有一战之力,便有,你又怎知志士是我情族最终杀手?你又怎能肯定,我未赠其情意?你又怎能确定,他非我情族中人?”
钟飞雄狂笑:“他不过勇士阶位已然僵毙于玄冰劫,谈何志士?情族十二宗,显脉隐脉兼脉伏脉任选其九,他若真是本族中人,也绝非你之一脉,定系我脉。你若赠情,岂不乱情?”
痴情女淡淡道:“你心虚了?”
钟飞雄一怔。
痴情女冷笑:“钟飞雄,你一向狂妄自大,总觉你那‘大趋势’算无遗策,是否无论你那六绝之绝情泪又或死而不散这恢恢天网,都和你那‘大趋势’预演有着莫大干连?那么……”
她凝视仿佛陡然一震钟飞雄:“你是否算出,我情族杀手最高阶位决非志士?须知,有好斗之心,能战,有勇,有力,有志,并非万能。唯有一种境界方可一往无前无视任何艰险。那自是你在失情涯内已有所领悟却迄今也未敢深想深思的——绝!绝士!”
“绝士?!”钟飞雄失声:“那岂非已绝灭一切情?!”又哑然失笑:“说一千道一万,他非本族中人,无论他……”身躯不由一僵:“还有一人能进得此地!龙四!”大骇:“但若其是龙四后人,你,你你,你岂非……”
“乱情?又或***?”痴情女嘿然冷笑:“若说乱情,情族十二宗,‘恩痴慈绝、柔风含乱、灭变忘多、悲失伤锁……’无论何显何隐何者为变,却是原就有乱情一宗。否则世间何来如此之多禁忌之爱?若说***,他纵是龙四后人,那龙四多大?他多大?你我与世隔绝已有多少年头?三十年一世,我们早非一世人。谁规定龙四夺我清白,我就必须为其守贞三生?他又非我子嗣后人,谈何之乱?便当真乱了,情族之乱还少?到得如今,便继续乱下去又何妨?乱到无法再乱又怎样?胜者书写一切,谁对谁错,只看他做到哪一步、他能否成功!”
她凝视钟飞雄:“你个连女人手都没牵过不知何谓****小懵懂、永远长不大的十三岁心态小男生,你懂什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情论情?!”
钟飞雄默然。
他默然半晌,苍然道:“是。我的确没有资格。那么,便如你所说的,胜者书写一切。就让我看看究竟谁胜谁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