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村坟群里,应声适时而醒。
此时月光柔和而凄凉,微风吹拂,坟群树叶都摆动着发出“沙沙”之音,仿佛在催促着:“杀啊!杀啊!”耸立的坟头宛若百里大愚山这连绵不绝山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森然林立。而坟上墓碑,却若尊尊天神,正大慈者无恩的漠视着悲苦众生;也如那座座山头,管你红尘流转,我只亘古不变。
应声迷茫的躺了一会儿,忽的一骨碌坐起,瞪了眼睛四处打量,但看来看去,既没鬼火,也没鬼,阴森森坟群中,只他一人。
他抓抓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刚才明明有鬼……可,可是……鬼蒙了面,做什么?鬼也有脸,怕被人见?”
对方才际遇,他依然心悸。
毕竟,初为命师他根本无法理解,因何飞星入命瞎一眼后,瞎了的眼,居然还能“看见”。
而作为命师一门最大隐秘,这内情,哪怕口口也不能相传。
正如人眼所见实则乃是光线所赋予的见者之相关“印象”,没有光暗,就不存在什么“见”。
命师这飞星入命致瞎的眼,所感所受,却尽是常规人眼所无法见之“不可见光”,藉此而见,用玄学的玄之又玄说法便是——破虚者所破,必是故弄玄虚又或真正的虚。
无“虚”,则瞎了的眼,依然还是瞎眼。
唯其如此,飞星入命之瞎眼,方可始终保持于黑暗,但凡有一点点虚之光,便可灵入洞见。
它的口口也不能相传,皆因受飞星所限,能够见到的“不可见光”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相应观感,并不相同。
它就像你原本是人眼,但现在却必须习惯于你是鹰眼、你是昆虫之眼……
依然换为玄之又玄说辞即为——那全凭悟,悟到什么就是什么,若说了,传了,那就无法自行悟到何谓灵入,同时,也会受外物干扰致使怀疑之心大起,反倒陷入迷障(容易因认知观念不具备正确的参照系而导致精神分裂)。
既然属于实际上是没法传的不传之秘,思来想去,应声当然也就怎么想都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心性,多动而好奇。
他情不自禁忆起那一剑之惊艳。
森森剑气,仿佛再次逼来。
剑招、剑式、剑意,一遍遍于脑海重复。
他越想越觉那一剑何等可怕,随之心中一动——爷爷授艺时,岂不都让我闭了双眼睁天目?而眉间天目所见,灵思所知,即我所学之艺?
一念至此,立刻迈步而出。
只一步,便到十丈外槐树下。手一探,立刻现于槐树上。他的手也抓到一枝最光洁树枝。
此情此景若有人见了,定会惊呼:“鬼!有鬼啊!”
但这正是应声自爷爷那里所学技能之一。
它不叫千里户庭,叫做缩地成寸。并非武学,而是超自然玄学,里许之内随心所欲、心到身到;里许之外步步而迈、一步半里。
虽则也有诸种限制并非无节制使用,但能使用期间,便凭这身法,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一样可做一击必杀之最佳刺客。
何况,哪怕只是强身健体,最基本技击能力,他还是有的。
凝望顺手折了下来的枯枝,他的手一抖一摔,枯叶飞舞,手中这根相对最顺滑的槐树枯枝,也就顿然剥去树皮岔枝,变成三尺两寸五分长的,称手之“剑”。
再一迈步,又到十丈外的应瞎子坟前。
墓碑耸立着。
他凝望墓碑,牢牢记下爷爷的名字叫做应闲应闲田,则自己这应声之名,隶属“将”字辈,将来归位之时,便可刻上“应声将”三字。
心中突然大为酸楚,长身而拜,泣曰:“爷爷,人说碑即眼,您九泉下有灵,就助孙儿一剑刺杀那狗贼吧!”
声音莆落突闭目。手中“剑”一扬,点、颤、刺、挑,带出风声呼啸。
月色下,但见他动若脱兔退若游鱼,刹那已连出四招“必杀”之剑,剑气之凌厉,令得夜风也为之一寒。
沉叱声中,他的“剑”陡然一定。
森冷气息突然漫卷全身,他的手不觉一颤,眼睛也不由睁开。
手中“剑”遥指方才取“剑”那棵老槐树,他的人正站在距离老槐树外一丈处。
一阵风悄然拂过。
风中忽然飘满黄叶。
风中又忽然飘满槐花清香。
风拂过,那绿叶葱葱,间有少许白色槐花的老槐树,居然在这刹那仅剩枯枝枯干。
更多粉尘散落,那枯干枯枝忽然涌满粉雾。
漫天皆雾。
雾散。
那老槐树也凭空消失。
应声怔望手中“剑”。簌簌尘雾正由手中“剑”上散出,片刻,他的“剑”亦消失,手中亦空。
他惊疑难信,摊开握“剑”手掌——掌中,只少许木粉。
这一剑威力竟至如斯!
应声眸中也不禁充满惊惧。皆因这一剑已不能称剑招——它只可代表毁灭!代表死神!
缓缓转身。
应声面向新坟新碑“扑通”跪倒。叩首三响,仰头。
“爷爷,孙儿明白您老意思了!孙儿定以此招,手刃狗贼!”
说罢,毫不犹豫迈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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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色眨眼就变,应声一步步走,速度看似不快,但这一步还在坟群,下一步却出现于应村的村口石老汉茶亭,这一眼还只看到远处一块奇怪的石头——那是上山、去山后、以及到山下应村东来寨的三叉路之路口标志,下一步,已到标志旁。
他微微闭眼,感受着时间的延缓、周围景色的放慢,每走一步,都如来到一个新天地。而他每走一步,也的确就在至少十丈开外,里许之内。是以只要微微睁眼,便觉每一步之后,都如走进另一副“画”内。
他没有到过钟家村,也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找王郎中。
然而他是命师。
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大致方位,细算,就能找到基本地点。
风呼啸着吹过,不知不觉,他已来到一个完全陌生地方。
只抬头一望,便能看出,他竟到了青岩山的最高峰,始祖峰上!
三十丈始祖峰上下一体,盘坐于青岩山巅。
据说,远古以来青岩山没有千丈,为凑够千丈之数,这才飞来一块三十余丈巨岩,坐落之上。
以往,只在山下能够进行仰视,现下时辰不到,月光无法射到它的凹陷带,故而黑压压的始祖峰,显得遮天蔽日,把山巅当前所在,衬得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
却也因此,像极了盘膝而坐巨人的始祖峰,其膝间怀抱里的凹陷带内,但有些许灯火,便能透过木删大门显得很是瞩目。
夜很静。
蟋蟀发出声声鸣叫,仿佛在宣告着,它们才是这死寂夜色里,唯一一种不肯安分活物。
祠堂大院内,古旧的祠堂正门,透露出昏黄而跳跃的灯光,仿佛在发着某种召唤。
不觉中,应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