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还是黄昏,但是这里靠近大山,太阳过早的被遮挡住,整个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呈现出一种浅浅的灰蓝。
土路沿着山势蜿蜒直上,像是盘踞在半山腰的一条长蛇,土路的尽头是一个桐木制成的粗糙简陋的坊门,因为年代久远而枯朽残破。坊门上书着“白沙村”三个大字,显然是这个村庄的名字。
土路似乎有数月没有人走了,路上已经零落的长起了车前草。
有两个人,一老一少,正从山下沿着土路缓缓走着,他们的脚步声打破了入夜前的清冷寂静。
老人看上去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胡子,他穿着的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手拿一个布招,看起来是一个游方道士。而他身旁并行的是一个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长得俊秀白皙,露出的手臂也如莲藕般白嫩,并不像是穷家子,身上却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
“这是这附近最后的村子了。”男孩忽然说道。“不知道鹿爷爷你炼的药还够不够。”
“当然还够,也用不了多少。这些天你也看见了,这场病疫太厉害了,活下来的人并不多。”老道人叹息着说道,眼睛扫了他一眼,男孩的脸上有一抹病态的苍白,但他却恍然未觉的样子。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男孩低着头,双手握拳微微攥紧。
“好了,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我们只要尽心将能做到的事做到,便不辜负那些死去的人了。”老道人淡淡说着,语气中隐隐有一丝异样。
“嗯,”男孩依然低着头,但语气已少了几分伤感,“只要我们能找到小仙子,一定能救大家的,还能杀了那个坏人,为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
“等我们把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们就去找小仙子娘娘,她一定能把一切事情都解决好的。到那时反正咱们爷俩也没地方去,爷爷就带着你一起遍游天涯海角,将世间每个漂亮的风景都看上一遍。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向着老道人流露出笑容,“说好的呦,鹿爷爷你可不能骗我。”
“当然,鹿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呀。”老道人像是松了口气一般也笑了出来,他转头看着男孩的笑脸,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有一天鹿爷爷也不在了,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老道人忽然轻声说道。
但是男孩并没有听清楚,“鹿爷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无端有些感叹罢了。”老道人突然加快脚步,将男孩甩在身后,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我们快点走吧,趁天黑前把这些药送给他们吧。”
老道人走到坊门前,环视村落,看到这里杂草纵生,房屋残破颓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好久没人打扫。
将近夜晚,应该正是农人归来的时候,街道处却并没有人走动。都在屋子里,紧闭着门窗。
空气中飘散着烟雾的刺鼻气味,并不是炊烟,而是着了大火的滚滚浓烟。
几个老人围聚在着火的房屋前,却丝毫没有救火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
听到了那一老一少的人走动的声音,老人们都回过头来,目光中有些差异。
“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外人来这里。”其中一个老人向他们走来,在他们身前停步打量一番后,才缓缓说道:“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有瘟疫吗,还敢来这里。”
老道人沉默的看着燃烧的房屋,像是知道了什么似得,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他身旁的男孩也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老人才一整身上的道袍,缓缓开口道:“贫道乃玄风门弟子,精通丹药之术,听闻此处瘟疫横行,特意炼制丹药来为诸位解脱病痛之苦。”
“什么?”村长愣了愣,一脸没有听懂的样子。
但老道人并没有再次开口,反而是身旁的男孩说道;“鹿爷爷能炼制治疗瘟疫的药,我们来这里是来救你们的。”
村长脸色震动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是真的吗?”周围的老人也听到了这些话,纷纷围了过来。
老道人微微点头,但看村长脸上似乎仍有疑虑之色,不禁面有不悦之色,“贫道赴此险地,只是悲悯汝等受瘟疫残害,真心赐药,别无所图,汝还有何疑虑?”
身后有人捅了捅村长,他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迸发出喜悦的表情道,猛然跪倒在地上磕头道:“我们这些天求仙拜佛的,终于把老神仙你求来了。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了,那些还有力气的年轻人都跑到外地逃难了,只剩下我们几个跑不动的老骨头在这里等死,等的太久了,实在有些麻木了。一时触犯了老神仙,还望老神仙宽恕,赐仙药救我们一命吧。”他身后的老人也纷纷磕头。
老道人缓缓从袖中掏出几个白净细瓷瓶,递给男孩,男孩接过之后并不急于打开,而是对着村长说道:“快把村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吧,我才好给你们发药。”
村长这才起身去召集众人,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已有十几个人来到老道人和男孩的面前,跪伏在地上。这些人中大多是耄耋老人,仅有一个青年夫妇和两个孩童,想来是他们不愿意离开。在没有人向这里聚集,想来这些便是全部了。
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但也有四五十间房屋,百十口人家的模样,现下存留的不足十分之一。虽然男孩将附近的村子都去过一遍,已经熟知这里的情形,但是心头仍为之一酸。
就当他将手中的药瓶打开,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正要分发给大家时,突然间从远天传来了喝止之声。
“妖孽住手,还敢害人。”声音犹如龙吟般清脆敞亮,清晰的回响在人们耳旁。
村民们都被这声音所震,回头向声音的源头望去时,却看见了更加惊人的一幕。
在天空中竟有流星般的光芒,以白色为先,一蓝一黄两紫色随其后,从云端直向着这里驰来。
璀璨光芒列队破空而来,转瞬间便已越过百丈的距离,直逼眼前。
在众人因这奇观而震撼惊骇,急于躲避时,这五道光芒却在离地面数十丈外猛然停住,悬空漂浮,同时光芒也为之大炽,竟比天上太阳还要耀眼夺目。偶尔有人逆着光芒向上看去,隐隐能看到那些光芒的源头,呈现出刀剑的轮廓,还能看到有人踏步其上,而最前面的白色光芒上站立的人,身形幼小,好像还是个孩子。
那些光芒只在头顶停留片刻,便向北方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当村民们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本来在身前的那个道人和少年,忽然一齐消失不见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林木间奔驰着,速度之快竟然使人难以分辨出是什么动物。
片刻之后,忽然五道光芒从空中越过,像是追逐着前面那只白色的动物。
初时还能在绿荫细碎的缝隙之处看到奔驰的白鹿,但是进入森林深处,林木挺拔且枝繁叶茂,将地面与天空完全遮蔽隔绝,已经难以追寻。
而就在这时,白鹿奔驰时枝干断折声与憩鸟惊飞的景象也突然消失。就好像它停下脚步,隐蔽身形藏了起来一般,再无一点动静。
那五道光芒在空中一顿,齐齐在白鹿消失的地方落了下去。
方圆三丈的树木像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重压,树干咯吱作响,在树叶簌簌之声中,颓然断折,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劲风突起,将折断的树干枝叶向周围推去,腾出了一片空地。
那五道光芒落在地上,白光率先收敛消失,显现出一个身形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其他四道光芒也随之收敛,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人来。
那是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大概均为二十岁左右,都穿着青白衣衫,衣袖处绣都有青山白云,但却有轻微的不同之处。
一名眉毛粗壮,五官方正的弟子袖口处在青山白云之下绣着几块山石。而另两个男子的容貌极为相似,都长着长长的剑眉,颇有几分英气,他们的袖口处青山白云下绣着几笔紫雷。最后的那个女子容貌秀丽,身材窈窕,嘴边有一颗美人痣给她添加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妩媚,袖口处青山白云之下则绣着一弯泉溪。而最先出现的那个小男孩,袖口处青山白云下则用黑线绣成几缕微风。
青山白云是玄风门派的标识,而玄风门下有五峰,五峰皆有自己独特的标识。长天峰为山石,落霞峰为赤炎,孤骛峰为紫雷,秋水峰为泉溪,燕回峰为微风。而这几人显然都是玄风门下。
那男孩年纪虽然幼小,但地位无疑在众人中是最高的,他站在前面,后面四人侍立在他身后,都显得有几分拘谨的神色。
“这只死鹿妖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小男孩环顾四周,都是重重密密的树影,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不禁有些丧气。
他身后的女子安慰他道:“小师叔不必忧心,那鹿妖逃离咱们的视线不过片刻,逃不了多远,想来就在周围,在林木的隐蔽处藏了起来,或是用了什么隐蔽身法的异术。不过咱们将周围细细搜寻一遍,不怕找不到他。”话音未落,立刻引来那两兄弟的应和叫好。
男孩点了点头,脸上忧色稍解,但是望着这片林木还是有几分犹疑之色。
像是明白男孩的想法一般,那女子继续说道:“只是这片树林范围太过广阔,咱们若是一路去搜寻,难免有所遗漏,不如分三向搜索,以五里为限,搜寻完自己负责的区域就在前面集合。若是谁发现鹿妖的踪影便以烟火响箭示警,若是都没有发现就向前推进,再依此搜寻。这样既不会有所遗漏,也能将遭遇的风险降到最低,便于随时救援,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依兰妹子不仅漂亮,人也这么冰雪聪明,竟然想到了师兄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的妙方法,师兄我当然赞成。”双胞胎中看似稍微年长的那人说道,嘴中还啧啧声不断,显然像是极为欣赏的样子。另一位也附和赞同着说道:“这方法确实绝妙,不愧是水寒师叔的得意弟子,秋水峰的四师姐,不是我等凡人能相比的。”
那名叫依兰的女子眉头皱了皱,脸上有几分厌恶之色,但转瞬间即逝。她换上一副笑脸答道:“许氏两位师兄过誉了。”目光却转到那名方脸男子上,问道:“诸槐师兄怎么看。”
那位被叫做诸槐的男子似乎有些看不惯许氏兄弟的模样,双手抱胸扭过头去,这时听到依兰向他询问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应道:“我也赞同依兰师妹的意见。”
看到众人没有异议,女子的目光转回男孩脸上,看他也点头认可之后,便又说道:“既然小师叔也没有意见,依兰便擅自做主将大家分组。许氏兄弟一组向东南探寻,依兰和小师叔探索西南,而诸槐师兄修为高深,行事沉稳,就受些劳累一人探索北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诸槐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许氏兄弟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但还是点头赞同。
这时那个男孩突然道:“我不同意。”
四个人都愣了愣,将目光投向他。
“我要自己一个人,才不要别人陪,依兰姐,你去和诸槐一组,不必管我。”
依兰脸色稍变,还未开口,诸槐已然冷哼道:“小师叔,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你没有临敌经验,而且这回的敌人的实力我们也不清楚,稍有大意就会失去性命。到那时候,我们可没法向顾师伯交代。”
依兰也劝道:“诸槐师兄虽然说话难听,也并非毫无道理。临走前师父和顾师伯一再嘱咐我们照顾好你,不让你轻易涉险,小师叔你听依兰一句劝,不要让我们为难了。”许氏兄弟黑着脸苦口婆心的对着男孩发起攻势,嘴上不停劝着不让他涉险,心里却是另有所忧。
“够了,”男孩狠狠跺了跺脚,显然是耍起了性子。“你们是师叔还是我是师叔,我说了一个人就一个人,谁要是多说话我就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些做师侄的。”
随着抬手间,白色的剑光应他的召唤从虚空中浮现,光芒一闪间,随着一股冷冽的风向四周扩散,很快就扩散到数十丈方圆。众人为之惊骇,四周的空气像是要为之冻结。
光芒只持续了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手间一抹冷光。而后只听重物接连砸向地面沉闷声响,众人被这声音惊醒,环顾四周间,被光芒所笼罩的树木纷纷折断倒地。这一剑光芒,竟锋利如斯。
男孩抬头将众人扫视一番,咧开嘴吓唬示威般的做了个鬼脸,得意的笑道:“怎么样,害怕了吧,我的道行可比你们高多了,所以都乖乖听话师叔我的话不要招惹我生气呦。我先走了,不跟你们这些小辈玩了。”
说罢,他便不顾众人的脸色,转身离去。
依兰迟疑片刻,咬牙转身就要追去的时候,诸槐忽然叫住了她道:“你追去也没有用,还是随他去吧。”
“可是……”
“放心吧,小师叔不会出什么事,倒是你,要是再不听劝恐怕会吃些苦头。”诸槐看着她淡淡道:“毕竟,在这里你是最了解小师叔性子的。”依兰闻言神色微凝,良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诸槐的目光停在倒下的树木上,脸上露出几分说不出的的神色。凝视片刻后,他突然冷笑道:“小师叔别的本事没有,这一手砍树的本事倒是不错。”
许氏兄弟听出了诸槐话中别的意思,趁机讥笑道:“诸师兄既然如此说,这种小术法想必是信手捏来,不如露一手让我们兄弟俩长长见识。
诸槐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做不到。”
许氏兄弟闻言一愣,而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人仰马翻,又对诸槐极尽嘲讽了一番。
诸槐静静看着他们,眼中光芒变得渐渐锋利。许氏兄弟在他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压力,笑声渐渐小了下去,终至不闻。
许氏兄弟干笑几下,想要说点缓和场面的话语。诸槐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只是看不惯而已。”
“依兰,走了。”诸槐不去看许氏兄弟的脸色,向依兰招呼了一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