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陆远心睁开了双眼,勉强坐起身来,便看到一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
所以陆远心看不见他的容貌,微眯着眼看到他穿着身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挺直的背脊之上,在阳光的映照下形成一幅格外安详的画面。
他知道,便是面前这人救了自己,以及正躺在自己身边仍旧昏迷不醒的随从侍女。
原本身为陆家的少爷,就算只是偏房少爷,他身边也远远不止这些人。
但在这被追杀的一路上,他们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一个个都送了命,只剩下这九个,也都是身受重伤。
想到这里,陆远心又是一阵心痛,他不信,不信那些家伙没有他那所谓父亲的默许,就敢毫无顾忌的半路截杀自己,并一路追杀至此!
既然你们不把我当亲人,那我也无须顾忌什么了!所以他最后还是咬牙用了那把剑!
那是把邪气森然的剑!
用一次这辈子绝对不想再用第二次的剑!
那毁天灭地的一道剑气,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修为所有的精血所有的生机!
但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最后的结果,也是让人满意的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自己也被那强大的力量波及,陷入昏迷之中。
只是昏迷的刹那,恍惚间好似看到一抹雪白映入眼帘。
陆远心此刻想起这些,心里乱到了极致。
又是为自己的手下难过,又是为手足相残感到愤怒,又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放任别的兄弟追杀自己感到心凉。
过了许久,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那男子,“多谢恩公相救。”他连忙爬起来行礼道谢。
只是那人手向后轻轻一拂,他刚爬到一半的身子便被一股柔力推回了原位。
“不必了,你身上伤势太重,再乱动,这条命恐怕我也保不住了。”
“多谢恩公。”陆远心想了半天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再一次表达自己的谢意,“对了恩公,不知先前那些追杀我的人可又曾追上来?”
“他们皆都被你那一剑荡破了武灵身死道消,还有几个活口也被我灭了,自是无法追上,”那男子说着转过身来看着陆远心说道,“倒是你那黑棍,我也看不出来历,着实邪门的很,以后还是能不用则不用的为好。”
陆远心这才看见一眼恩公的长相,像雕刻一般的五官分明的脸庞,有棱有角俊美非凡,看似放荡不拘,但剑眉下又生着一对深邃异常的眼眸,好像看破了这世间的一切。
“恩公多虑了,那东西.”陆远心苦笑一声,这一身皮外伤倒不打紧,只是这体内经脉丹田皆是残破不堪,武灵也已犹如风中烛火,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用第二次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还欲说些什么,屋外却是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屿寒,药已经熬好了,他们已经醒了么?”话音刚落,人已是端着一碗汤药走进门内。
人间竟有如此倾城绝色之女子!
陆远心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在恩公面前出丑。
“只醒了一个,你还怀有身孕,药熬好了便快去休息,我看着他们便好了。”
女子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碗递给陆远心,“快把药喝了,你体内伤势太重,还须得好好调养一番才能把你这条命从阎王那抢回来呢,不过你这修为却是不能恢复了,以后要是能恢复凝脉后期就该谢天谢地了。”
“还有,这些女子,只怕.只怕以后都是无法生育了,尤其是这位,”看着喝药的陆远心,女子犹豫了片刻,指向其中一名穿着淡青长裙的女子说道,“她伤的比别人都要厉害些,体内的武灵已是灭了,以后恐怕。”
陆远心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刚接触到那姣好的面容,心中便是一痛。
“璇儿!”
看着这从小便跟在身边服侍自己的丫头,自从娘亲逝去后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被伤成这样,怎能不痛!
可心痛归心痛,陆远心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能保住这条命已经多亏了二位,至于修为也算不得什么,以后便做个凡人在这山中每日狩猎为生倒也落个逍遥快活。”
“你能想开便好,不过这里只有我跟夫君住的屋子跟厨房,你们要住的话还得以后自己动手盖房子哦。”
一年后,在原本的两间木屋周围,又是六座崭新的木屋建立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居然连我都不知道?”,陆远心看着面前四对狗男女,顿时无语了。
“嘿嘿,少爷啊,你看咱们以后在这过日子,总得找个媳妇洗衣做饭生孩子吧,这荒山野岭的只好就地取材了,现在只剩少爷你跟小璇儿了,你们就凑活凑活一起过得了吧。”
陆远心佯怒道,“.璇儿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你们少来乱撮合!”
“知道啦知道啦,您这话啊,说的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璇儿也是死要面子,非得再建一间屋子,要我说就该把璇儿跟少爷硬塞到一间屋子里去。”
看向旁边一言不发幽怨的看着自己的陆青璇,陆远心一时语塞,便挥了挥手干脆什么也不说,走到一旁恩公的屋子里去逗小夏北玩去了。
在五个月前恩公的孩子安然落世。
这一年里,他们也跟恩公渐渐熟稔起来,虽然别的恩公没跟他们多说,但名字还是没有保留的。
恩公叫夏屿寒,夫人叫余安梦。
夏北快生的时候,夏屿寒望着天边的山脉说,既然是在这北域所生,名便取个北字吧。
于是这个朴素到不能再简单的名字,便随着夏北坠地的哇哇大哭一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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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你将我放下带着孩子快逃吧,不然我们迟早要被追上的。”
“不行,你跟孩子都是我凤别山今生最重要的东西,我绝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
只见空中一个雄伟至极的高大男子正一手搂着一名女子一手抱着一个婴儿极速飞行,越来越接近十万大山的外围。
而此时他面色惨白,似是已经快到了极限。
后方数十里之外,三名满脸怒容的老者正紧紧的追赶着前方的男子,“凤别山,你这叛逆,还不速速停下,若是将那女子跟女婴交予我们,我们保证留下你性命交给族长发落,不然休怪我们无情,将你们斩尽杀绝!”
“我呸,你们这群老鸟,想取我妻女性命,先从老子胯下钻个来回再说!”凤别山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你!我们梧桐谷怎么除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老鸟,你这话从南域一直嚷到北域我都听腻了,就不能换几句话叫唤叫唤?”
三位老者顿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却是暗自将自身速度又提上几分。
说起来他们也是憋屈得很,他们几个归虚期的高手,受令捉拿凤别山按说乃是手到擒来之事,却没想到这小子刚跟他们打了个照面转身就逃。
这一逃就是一个多月,从南域凤仪城一直追到这北域十万大山都没追上。
他们也试过以梧桐谷的名义,令沿途各门派出手阻拦,但结果就是要么被凤别山一刀劈飞,要么就是被凤别山远远绕开。
这小兔崽子明明才化魂期,而且还带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女人跟婴儿,怎么就跟脚底下抹了油一样!
三位老者简直恨得牙根发痒!
若是还不能将他擒下,他们几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在下夏屿寒,两位还请暂且留步,虽说有些唐突,但若两位愿意相信在下,可将怀中婴儿交予在下,在下或可保其一命。”凤别山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竟然闯进一团迷雾之中,一个身穿白袍的英俊男子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神识分身?”凤别山看了看四周,然后放下怀中女子,惊讶开口道。
“兄台好眼力!”夏屿寒笑着点点头,随即说道,“也正因是神识分身的缘故,在下如今并无任何攻击手段可以对抗归虚修士,否则便也不需如此了,这幻境的效果也只能坚持半刻钟,所以在下之前所言,两位考虑如何?”
“夫君,我们把孩子交给他吧,就算我们在这躲过半刻钟,终究还是会被追上,要想保全孩子的性命,我们也只能相信他了。”两人对望一眼,沉默了片刻,那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听到自己的妻子如此说,凤别山紧紧盯了夏屿寒片刻,突然拉着女子跪下,“夏兄,眼下这情况,我也只好赌一把了,希望没有所托非人,另外。”说到此处,凤别山看了一眼妻子,咬牙说道:“不知我夫人可否也请夏兄帮忙,我凤别山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定当报答你的恩情!”
“不,夫君,我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死。”那女子看向凤别山一字一句的说道,声音虽轻,但却有着不容否决的坚定。
夏屿寒扶起二人,沉默了片刻,“凤兄,我当初留下的这具分身实力并不强,能掩住一名婴儿的生命波动已是极限,如若再多出一名成人,只怕。”
那女子却是轻笑着从凤别山怀中抱过女婴,凝视着孩子熟睡的面孔,最终交到夏屿寒手上,深深一拜:“还请恩公替我们好好照顾这可怜的孩子,不要告诉她我们的事,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长大。”
“两位放心吧,我定会照办。”看着轻抚着女婴的脸庞,目光留恋的女子,夏屿寒郑重的点了点头。
“夏兄,这孩子便让她随娘亲的姓吧,我这姓氏,也着实没人情了一点。”凤别山苦笑一声,走上前从那女子腰间取下一枚玉佩。
夏屿寒接过玉佩放在襁褓内,“两位,这幻境的时限快到了,这十万大山千里之外的深处高阶妖兽也是不少,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若凤兄能活下来,也可随时来带走这孩子。”
说话间,这片迷雾便已是开始逐渐散开。
凤别山点了点头,对夏屿寒一拱手,说道,“那我们便要走了,希望。。总之,多谢夏兄的救命恩情!”
说完搂过女子,看着身后逐渐显露出来的老者身影,朝着夏屿寒一点头,便飞驰而去。
夏屿寒抱着那女婴隐在空中,看着两拨人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低头看向怀中尚自熟睡着的婴儿,“既然你父母是来自南域,那你便叫洛南吧。”
拿过那块玉佩,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玉佩上便神奇的镌刻出一个南字,正处在原本洛字的下方。
将玉佩重新放回襁褓之中上,夏屿寒深深望着大山深处,站在原地许久,终是转身离去,只余有一声轻叹从空气中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