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又奏响了欢快的音乐,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明泰殿上。莱丹和莱鹏换了一套衣服,重新出现在殿门口。
皇宫仆从和宫女们仍在紧张地穿梭在小茶几间为大臣们上菜和酒,所有大臣都安静地看着莱丹,等她发话。
莱丹的一只手优雅地放在莱鹏手心里,两人缓缓地从明泰殿台阶走下来。这一次,她里面穿的是银色缎子的齐胸长裙,外面是一件纯白缀着红色凤凰图案的短襦,而莱鹏则是一身银色的长袍配着黑锦制成的马靴。
“今日朕大婚,与冉国结好,日后两国同心必将日益繁荣。各位今日辛苦了,请举杯吧,祝我大莱国运昌盛,也祝愿大冉国泰平安!”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群臣都跟着莱丹举起了酒杯,我也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闭着眼睛闷下一整杯,胸口被烧得发烫。
渐渐地,周围的世界变得那么陌生。我的耳朵仿佛忽然之间听不到了声音,整个人被关进了一个透明隔离的屋子里,静静地看着外面人们的一举一动。那些离我那么近却好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们,他们看上去那么开心,尽情地饮酒吃菜,他们真的是为莱丹大婚而欢乐吗?还有正在笑着跟冉烈碰杯的莱鹏,他嘴里的酒味道美吗?
有人来找我碰杯,我便碰杯;有人在哈哈大笑,我便跟着笑。可此时我的心里却异常宁静而清楚——这些和我都没有丝毫关系。
他们越是热闹我的心里便越寂寥。
莱丹和莱鹏渐渐分开了,找各自想要与之饮酒的人。莱丹身后紧紧跟着皇宫守卫长莱喀素弥和一个拿着酒壶的宫女,而莱鹏身后除了一个宫女之外没有守卫。
酒席过半,开始有些醉意的人们各自离开位子,四处走动敬酒。远处,莱胥正在和她莱湾道的守军长官攀谈着;莱羽大司马也不知到哪里去找人碰杯了,茶几上并不见他的酒杯。
别人觥筹交错间,我自顾自地低头喝,一杯接一杯。六七杯下肚后,竟然感觉不到酒精刺激喉咙的火辣感,而意识也变得愈加清晰。
有人坐在了我身边莱羽的草蒲团上,叫我的名字:“莱萨司马。”
美酒的刺激下,我的耳朵听不清楚是谁。我扭头一看,是莱鹏。
“你的脸怎么都发紫了?别喝了。”他满脸担忧地说。
我看到他身后的宫女,对他笑着说:“恭喜冉鹿王子大婚,莱萨敬你一杯。”
他把我刚要举到嘴边的酒杯挡住,说:“这杯我干了,你不要喝了。”
宫女给他斟满酒杯,他一口喝了下去,又把我杯里的酒洒在地上,说:“今日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喝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笑,想要招呼他身后的宫女给我满酒,可是手却沉得很。以前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现在应该已经开始醉了吧。
不能再喝了,万一真的醉了开始说胡话怎么办。我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往嘴里灌了五六大口水,帮自己清醒一下。
从莱鹏眼睛里的忧虑可以猜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对他笑笑说:“没事,冉鹿王子,莱萨没有醉。莱萨还有话要对您说。”
我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从今往后,你一个人在宫里,凡事要小心,”我在他耳边低声说:“尤其小心莱丹身边的男人。我说的是谁,你心里应该清楚。”
莱鹏往莱丹和莱喀素弥的方向望去,会意地点了点头。
说不上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莱喀素弥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温柔而谨慎的外表下有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心。而且,他的长相很出众,我不知道莱丹当时是否也是因为这样一副长相而选择让他当自己的守卫长。在皇宫这个大莱权力的中心,如果说女王身边的英俊侍卫脑子里没有任何利用王的信任(甚至是宠爱)成就自己野心的想法,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莱鹏和莱丹结婚,表面上是风风光光的,可他身边除了从冉国带来的两个贴身仆人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一旦莱丹被她身边诸如莱喀素弥这样的人迷住了眼睛,那么莱鹏在宫中的地位就会变得很微妙——毕竟皇宫中谁能过得好一点完全取决于王的喜爱程度。下到宫女、男仆,上到王的配偶,无不如此。
“失陪了,我要离开一下。”这里人多眼杂,话不宜多说。我用手支撑在茶几上,勉强让四肢发软的自己站了起来。莱鹏想要扶我,我狠狠地给他使了一个眼神,他的手缩了回去。
肚子不太舒服,又酸又胀。我怕大庭广众之下吐出来,便往文泰殿后面的厕所疾走去。还没到厕所,一团又酸又臭的脏东西就顺着嘴巴和两个鼻孔泻了出去。我吐了好久才吐干净,可有一些食物的残渣留在鼻孔深处,难受得很。污物的酸臭味道令人窒息,我难为情地胡乱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才想起刚才走得太急把手帕忘在茶几上了,现在想要擦嘴都不行。
吐完之后,头脑瞬间清晰了许多,不晕了。我从厕所外面大水桶里捧出水来把嘴巴好好地漱了漱。
“莱萨司马,你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是莱洪。他老远摇曳着向我走来。
“没事,莱洪,我刚才喝多了。”我说。
“司马大人如果不忙,可以随莱洪来,小人这里有解酒汤。”他伸出手轻轻扶在我的胳膊上。
“我没事,不要管我了。你不是还要带宫女一起上菜吗?”
他依然用女孩子般的柔弱声音说:“菜已经上完了,莱洪不需要管太多了。请随莱洪来吧。”
他两手扶住我的臂弯,怕我走不稳。这个孩子动作很轻柔,很仔细,可是我却十分地不自在。按理说,像他这样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子,我应该尽量少地和他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可是每次见到他都让我疑惑他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真的怀疑莱洪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小小年纪被莱丹用来做人质,所以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头脑错乱了。
莱洪搀扶着我穿过玉辉宫和云椒宫来到幽静的思兰轩,又向东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在思兰轩边缘的一处长廊尽头,莱洪扶着我坐到一条石凳上(这条石凳是当年我和莱丹经常坐着看书的地方),他则跑去厨房拿解酒汤。
思兰轩安静极了,除了鸟叫的声音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外面喧闹的酒宴和这个园子一点关系没有。
刚才呕吐时留在鼻腔里的食物残渣还卡在里面,我用力擤鼻子也无法把它弄出来。这小小的东西酸得我直想流眼泪。
莱洪手里拿着碗,一路小碎步朝我这里走来。
“请喝吧,莱萨司马。这汤很管用的。”他双手捧着汤,先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我:“没毒的。”
我突然犹豫了,没有伸出手来接。莱洪正是因为莱丹要控制右大夫才成为她的人质的。那一日,当他战战兢兢地看到父亲跪在莱丹面前时,我也在场。他会不会因为我和莱丹是亲密的朋友而记恨我?如果他记恨我,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我看着他,问道:“干嘛对我那么好?那一****爹爹跪在莱丹女王面前,你被迫入宫时,难道不恨我和女王吗?”
“爹爹曾经说过,朝廷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莱洪看着碗里的汤,微笑着说,“赢了就是对,输了就是错。赢的人没必要得意,输的也不必报复,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但你毕竟还是被迫离开家里到皇宫来..难道真的一点怨恨都没有吗?”我不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这么逍遥的心态。
“莱萨司马想要让我说我怨恨你,是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
“对不起,孩子,如果让你心里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如果我一辈子都活在怨恨当中,那多没意思。而且,你对我也不是那么差,那一次你还替我求情,让我回家了呢。大王婚礼结束后,明日莱洪就能见到父母了,这都是托大司马的福。”他递给我碗,“大司马请喝下这汤吧,还是热的。”
我喝下了他给的汤,甜甜的,尚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