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六 (1)
七月,天气越来越热,炎炎烈日,人心烦难耐。
就像心里堵了一块东西无处发泄,这种烦闷几乎把人逼疯。梅卿书站在屋子中央,皱着眉头有些头疼地看着前方摆在那里青玉案几上的黄帛书,瞪了半天,方打定主意,一把拿起那卷锦书,往玲珑院走去。
玲珑院静悄悄的,一个下人都没有,他从窗子往里望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女俯在桌上拿个炭笔正不知道写些什么。
桌上摆放了好几本摊开的书,他离的太远,看得不真切,忽然,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抓起所育的书籍,仔细的比对一下,然后咕哝一句,又趴下去在白色的宣纸上涂画。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屋里的少女。
爹说的没错,确实不是卿卿了,卿卿从不穿红色以外的衣服,卿卿的眉目也不若这般的清澈,甚至那笑容,都忽然间温柔妩媚了。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猛一抬头,两双相似的杏眸撞到一起。
“呀,大哥,你来了?”长笑先回过神,一边打招呼,一边飞快地卷起桌子上的宣纸,合上那几本书,顺手一丢,扔到了桌旁的雕花红木柜中。
“嗯,卿卿在干什么?”梅卿书很快收起脸上的不舍和挣扎,装作随意地问。
“练字。”长笑握着炭笔,睁眼说瞎话。
梅卿书笑笑,没再接着追问,度到屋子正中央,他扬扬手中的黄色帛书,忽然道,“有两个关于你的事情,一好一坏,要听哪个?”
“好的吧!”长笑挑起眉,有些不安。
“呵呵,先恭喜一下妹妹。”像是没看到那张清秀小脸上的忐忑,梅卿书卖下关子后,不仅不慢地接着说,“前些日子,叔父给妹子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今日已到梅府。”
赐婚?圣旨?长笑呆愣一下。
这么快?虽然那晚她不小心听到梅家父子的对话中梅天桡有把她送出去的打算,但,怎么这么快?!
还吃惊中,就听梅卿书继续道,“卿卿,你未来的相公可是不简单呢,是叔父唯一的弟子,还是咱们金闶最年轻有为的将军龙卓然。”
这是好消息?!!
长笑心下叹息,摇摇头,硬着头皮继续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梅卿书止住笑,严肃地说:“你嫁过去是第三房妾氏,这龙卓然早已有一妻一妾,且感情很好,你嫁过去可能会受冷落。”
“还有呢?”长笑听的津津有味,相比那个所谓的好消息,这个坏消息倒是颇能安慰她受惊的心,然而,再往下听,显然就没那么让人安心了。
“龙卓然,字丰沂,现年二十有三,出身于临都龙家,旁枝,父母具亡,有弟龙嬴然,字浅,兄弟俩皆拜当世武林第一人凌仓阁主为师习武。”
龙浅?她又吃了一惊,脑海里适时地跳出一双清冷而倔强的黑眸,狠狠地盯着她道,“贱人!迟早我会灭了你!”
长笑浑身一激灵,打个寒颤,顿时,想重新投胎做人的心都有了!
梅卿书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接着平平说道,“金闶三十四年,龙卓然以弱冠之姿夺得武状元,而后从西北大军主帅梅天远门下习兵法,金闶三十六年,因绞杀西方边境流寇有功,提为将军,成为御前又一新宠。龙卓然长相器宇轩昂,俊朗异常,加之少年得意,很受京城未出阁少女欢迎,只是其独偏爱京城第一才女——右丞之三女辛酥。次年,两人喜结良缘,同年,龙卓然又迎娶田尚书之女田裳为妾。”
“辛酥文才出众,田裳貌美动人,这一妻一妾已占尽人间绝色,故之后,不管多少家想嫁女儿至龙府,都未曾如愿。”
……
“近几年,皇上对叔父的倚重渐淡,又因为政见方面的问题,叔父跟他这个弟子关系日益淡漠,此次,叔父请旨赐婚,原未料到是龙家的,结果皇上却如此安排,其居心,颇另人费解。”
果真——坏消息呐!长笑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问,“说完了?大哥。”
梅卿书点点头,迟疑了一下,伸手轻拍下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一番。
“能不能不嫁?”长笑不抱希望地反问。
梅卿书摇摇头,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合,终还是保持沉默。
长笑也沉默了。
屋子里闷的让人发疯,良久,长笑忽然眼光一亮,又说,“大哥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卿卿在龙牙山吃的暗亏,那幕后黑手就是龙卓然,我不要嫁他!”
她装作咬牙切齿地说,心里偷偷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龙卓然道歉,唉!若非实在想不到法子推了这门亲事,她也不会栽赃到他身上。
压下愧疚的心情,长笑继续编排,“月前,我不小心得罪了他弟弟龙浅,然后,龙卓然就用那么阴毒的法子对付我,大哥,你看,他一点都没把咱们梅家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还让我去嫁她,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话一出口,长笑就暗骂自己傻,梅家父子明明都知道她的来历了,自然不会待她多好,她这边还用亲情攻势,真是浪费唇舌!要是斐满在这儿,又要嘲笑她脑子被猪吃了!
长笑正想的出神,忽听梅卿书诧异地说道,“卿卿你都知道了?对不起,这个仇大哥没法帮你报了,爹说这事完全是个误会,先前是大水冲破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这今后结成了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自不会这样待你了。”
嘎?这话里的意思——龙牙山那事敢情真是龙卓然做的了?
长笑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下子呆立当场,半天,一动不动。
梅卿书又沉默一会儿,身子微微前倾伸手环住长笑,在她耳边轻轻叹道,“——对不起。”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开。
是夜,长笑打算离开梅家。
尽管条件仍不成熟,可是被逼到这种境地,她也来不及做周详的打算了。
城内实行宵禁,但也并非一定没有人出城,她只消躲在暗处,然后偷偷混到有急事出城的马车底部,就可以离开龙埕,然后,先随便找个小地方隐匿下来,再作打算。
打定主意,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囊,先将自己画的地图放进包裹,又丢进去一些碎银,衣服,然后坐在桌前,拿起炭笔在白纸上歪歪斜斜地留言道,“我不要嫁龙卓然!我去清泽找斐满了。”
一切妥当,长笑把包袱放到床头的暗格,然后躺在床上,静等子时到来,谁料,子时未到,一件意外就发生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又一次的改变计划跟行程,那就是——她被虏了。
这是一个菜鸟绑匪!怎么说呢?
他没有蒙面,穿着白色单衣,选了一个月色正浓的夜晚,潜入她的房间,然后摇醒她,第一句话就是,“梅卿卿,你休想嫁给我大哥。”
如若不是这句话深得她心,她一定会大喊出声,让这个菜鸟绑匪就知道自己有多失败!可是,正是这句话,让长笑忽然改变主意。
“好,我答应你!”她笑眯眯地正要说话,忽然眼一黑,没了知觉,等醒来的时候,人已不知在什么地方,抬起头,天上依然是那轮圆月。
长笑眨眨眼,还未回过神,又听到左侧一声冷哼,“贱人,你休想嫁给我哥!”
“知道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站起身,揉揉酸麻的小腿,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小块平坦的空地,方圆十米之内光秃秃地,寸草不生,寸石无存,只有细软沙土在月色里闪着点点的银芒。空地的后方,突兀的立着两间小木屋,前方,则是黑黝黝的树林,林子很密,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真是一个偏僻的荒郊野外!
长笑收回视线,冷不丁问,“龙同学,带我到这儿,有何贵干?”
同学?龙浅被这个奇怪的称呼弄愣了一下,随即警惕地眯起眼睛,道,“梅卿卿,你休想再耍什么花招,我不会上当的,这地方人烟罕至,你乖乖地呆在这里,等婚期以过,我就会放了你。”
原来是软禁啊!长笑松口气。以两人之间的仇怨和上次他离去时咬牙切齿的样子来度测——她还以为会被灭口呢!毕竟,这是个快意恩仇的世界。谁料他只是想留她到婚期以过,等梅家抗旨处罚,龙卓然不必娶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就好。
真是善良又单纯的少年!
长笑微笑,忽然想起白日和梅卿书的对话,不觉笑容便冻结在脸上,思索了一下,她又问,“留在这,我如何生活呢?”
龙浅冷笑一声,很是不耐烦地说,“这你不用担心,屋内有足够的粮食,屋后十米有山泉,吃用不成问题。”
“洗漱用具,换洗的衣物有吗?”长笑装作没看到那不耐烦的神情,补充道,“我总归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的,这些日常用品可是必不可少。”
月色下,那张清秀的小脸镇定如常,没有他臆测里恶毒的谩骂,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求饶,更没有记忆里心狠手辣的反击,她只是微仰起脸,慢条斯理的说着自己的要求。明明暗暗的光影里,一双杏眼闪烁着漫不经心的淡然。
两人离的极近,近到他能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中看到一个怔仲而迷惑的少年,如同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他猛然警醒,将脸扭到一旁,一边闷闷地生自己气,一边恼怒地说,“你觉得你一个被囚禁的人配得到正常人的待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