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1)
谢天的车绝尘而去,飞扬的尘土尽数扑进钟意的嘴里。钟意连声咳嗽,细小的沙砾尽数跌进气管,连膝盖都蹭破了一大块儿。血皮卷着牛仔裤边微微发肿,像是婴儿努起的嘴儿,每走一步都会牵扯着神经隐隐作痛。
钟意绝望的干嚎起来,却始终酝酿不出半滴眼泪。宽阔的立交桥笔直的通向天空,不知走了多久,钟意终于踟蹰着停在了一所小别墅外。
钟意三年前就知道,这附近有一溜这样的别墅,专门用来身为有地位的嫌疑人。别墅顶上是细密交织的红砖,猎猎燃烧着通向远方,每一间房子都是另一间房子的复制,甚至连水管布局都一模一样,像无数张鬼脸急切的冲她扑过来。
钟意眯着眼睛,靠着仅存的神智扶着围墙边慢慢走着,眼前不断闪过武警枪支上的寒光,就连王美凤进去的那天,就连失去孩子的那天,她都不曾这样惊痛过,像是有把刀在她胸口来回搅拌跳动着,要把她隐藏在心底最最隐秘的宝藏一并夺去,刀刀致命 ,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脑海里不停跃出江哲麟的那双眼睛,微笑时会眯起,生气时也会眯起,灿灿如同桃李,忽然那双眼睛变得乌黑一片,从眼珠里迸出黏稠到 发黑的血珠来,脑里的画面瞬间擦黑,钟意腿一软,直直的跪坐在坚硬的地砖上,无数缭绕的光影来回碰撞,钟意觉得力气正从指尖慢慢的向周围扩散开去,最后变成一片寒冰,而她整个人,像跌落进冰原的洞窟里,不断的下坠下坠……
钟意恍惚的笑了笑。
林若峰一脸凝重的走出大门,正准备去取车,裤腿却被人牵扯住了,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便听见钟意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我进去。”
林若峰一怔,等钟意把脸仰起来之后,他脸上的惊讶显得更加明显,只是这种讶异只持续了一瞬,林若峰又恢复了一贯冰冷不屑的神色:“钟小姐,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进去。如果是想气死我的老板,我恭喜你就快要达成目的了,根本不需要这种时候来落井下石。”
钟意一抖,胡乱的捋开干枯的长发,眼里却迸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林若峰,我有办法救江哲麟——我有办法的!”
林若峰怒极反笑:“钟小姐,我听错了么?把老板坑进这里的人是你,要救她出来的人也是你——咱们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不玩儿三国,老板不是孟获,你更不配是诸葛亮!”
说完,林若峰厌恶的把裤脚抽了出来,抬腿就走。
钟意心里发急,也顾不上形象不形象,连着膝行了好几步,直到再次攥紧林若峰的裤腿,钟意脸上才露出孩子般的笑意,竟然得意非凡。
林若峰神色复杂的看着钟意:“钟小姐,我再说一次……”林若峰还未把话说完,便被一把悦耳却有些激昂的女声吸引了注意。
“怎么样,钟意,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后悔?心痛?悔不当初?其实,把哥哥推到这地步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谢天,而是你。你们结婚的时候,哥哥是不是把最赚钱的几家公司,都让你当法人了?而我呢,恰恰就在那几间公司动了手脚,不仅转移资产,操纵股票,而且,我还走私了--真的跟拍电影似的,对不对?就为了这么个你,哥哥就把所有的罪名都担下了,而把你摘得干干净净。钟意,你绝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人,比我哥更爱你……”
录音笔里的声音,赫然就是江思妍!
钟意不得不庆幸自己是个记者,不然也不会想到装上录音笔这种窃听工具。钟意晃了晃手中一闪一闪的录音笔,嘴角微微抿着,笑得很甜。她这种窃听工具。其实她现在这副模样非常狼狈,嘴唇因为过于干燥而皲裂开,右颊上有淡淡的划痕,像是钻石之类的东西划伤,钟意穿着的那条牛仔裤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满是脏污不堪的尘土,膝盖处又磨了好几个洞。
林若峰的表情开始松动。他一直以为钟意是那种一折便断的菟丝花,并且他也很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位富太太干记者这行,除了带点儿玩票性质之外,更多的是虚无缥缈的 表情。
林若峰承认,在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钟意配不上江哲麟。钟意这时的急智,倒让他刮目相看。林若峰抿了抿唇角,弯腰扶钟意起来,他的眼里蓄起一点儿笑意,只是神色还是有些凝重不平:“想见老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件案子……这样吧,我先安排一下,你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钟意脸上先是浮起了狂喜的神色,接着又黯淡下去:“有这个,不够么?”
林若峰嗤笑一声:“这桩案子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谢家倾全家之力教训老板,江思妍又是内应,加上老板的作风容易得罪人,你觉得,这件案子会因为你这比证据,轻易翻案么?”
钟意刚刚浮上水面的心又飘坠下去。不过林若峰答应帮忙,总是好的。钟意飞快的说了声谢谢,目光越过林若峰,依旧牢牢锁定在那排楼宇之间,单薄的身影像是随时都会被寒风卷去,一点儿点儿的,消融在无边寂寥的夜色里。
才过了一天,钟意便觉得像等了一整个悠长的世纪。接到林若峰的电话时,虽然对方的语气依旧是客套疏远的,钟意却激动得如聆天籁,以往虚伪的客套再也维持不下去 ,钟意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林若峰带自己去见江哲麟。
等到真的站在那扇不算高阔的门前,钟意心里又升起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彷徨。她焦急又耐心的等待着门后的景象,她其实是没什么用的胆小鬼,万一江哲麟遍体鳞伤 ,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办。
卷握的右手随着砰的一声,倏然成拳,钟意差一点就拔腿跑走,但双脚却有自己意识般的钉在原地,她脸上出现了一种糅杂着各种各样情感的神色,最后被门后那张脸归零成一片茫然的表情。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并不是江哲麟。
钟意的身体狠狠晃了晃。
对方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了,朝房里努了努嘴:“他在里面。”
话音刚落,钟意便一阵风的跑了进去,直到看见黑暗里的一个轮廓,她才慢慢的收住了脚。
钟意哽咽的叫了一声:“江哲麟?”
那个影子动也不动。
钟意觉得脑子轰然一响,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下扑到在沙发边,声音强自镇定着:“江哲麟。”
影子轻轻的动了一下。
钟意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她咬住下唇把手轻轻的探过去,却被人扣住了手腕,肌肤相贴间传来的力量有种迫人的威势,江哲麟倏然打开眼睛,他的眼眶此时正凹陷得厉害 ,一双眸子却格外的深黑明亮,他粗糙的手掌箍着她,知道最后轻轻松开,江哲麟嘴角牵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暂时还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
钟意一滞:“江哲麟,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江哲麟撇了撇唇:“不管是否是我想的那样,抱歉,我都不关心。”
江哲麟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是百分之百的平静,最后五个字像惊雷般在钟意脑里炸响。不关心,是不是就等于不在乎?
江哲麟陌生的眼神逼得钟意抬不起头来。她第一次知道,被江哲麟彻底无视的感觉会这么难受,就像滚烫的热水在肌肤上灼开一般,一层层褪下她勉强支撑的强硬外壳。
钟意有种预感,如果她现在轻易把江哲麟放走,破镜重圆的美梦便永远永远都无法实现了。钟意惊喘了一声,做出了她以前都不敢的大胆举动,她从背后牢牢的抱住了江 哲麟,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像一只腻在主人怀里的猫仔,轻不可查的抖动着,连耳 朵都在瑟瑟的抖:“江哲麟,对不起。我……我……”钟意踟蹰的停了下来,却换来江哲麟一记清淡的笑声,他抬手去掰她的手指,却听见钟意冲口而出:“江哲麟,我 爱的,其实是你!”
江哲麟浑身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是么,那你的生母怎么办?如果我没有记错,害死她的那个人,也是我。”
钟意的手轻轻滑脱。随着她的动作,江哲麟眼里的神采也一点点黯淡下去。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答案早就注定了,他又何苦这么引颈自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