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岂曰无衣-3 (2)
査元赫位高权重,与査德高并席坐于上官嫃左侧第一位。尽管场面热闹盛大,但眼见上官嫃明眸璀璨对他人浅笑,査元赫如坐针毡。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无法逾越。
司马银凤位列亲王席间,遥遥望着一身贵气的上官嫃,二人眼神时时交汇,又若无其事错开。
司马琛对烧全羊赞赏有加,接下来西域使臣进献一种奇异稀罕的仙果,据说有延年益寿之效。内侍依例先尝了一点,确信无恙后便呈上去,因珍贵稀少,只呈给皇上、太后、摄政王三人享用。
一边享用仙果,一边欣赏剑舞入场。一个个华丽妖艳的女子身披轻纱飞旋跳跃,剑随臂摆,穗随风动,英姿飒爽又不失妩媚风情。司马琛一见刀光剑影,忽而警觉起来,司马轶含笑对他说:“父王放心,朕检查过,那些剑都是假的。”司马琛便不动声色继续吃仙果。
剑舞博得阵阵喝彩,趁众人看得入迷,司马轶假意弄掉了银勺,俯身去捡,起身时悄然动了动嘴唇对上官嫃说:“待散席之后你为我单独跳一曲剑舞可好?”
上官嫃颔首默认。司马轶敦厚一笑,话语却轻佻得很:“要穿得像她们那样少。”上官嫃瞥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嗔意。査元赫眼神冷冷望着他们,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一掐,一双筷子便折成好几截。
一曲剑舞令众人如痴如醉,舞姬们由一旁退下,妖娆嬉笑还不忘搔首弄姿,惹人瞩目。査元赫拧眉抱怨道:“真是庸脂俗粉……”査德高干咳了两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你规规矩矩坐着就是了。”
査元赫黑着脸扭开头,忽然听见一片哗然的惊呼,回身一看,竟是司马琛昏倒在座上!林密一面高呼着传太医一面叫人查看桌上所有的食物。司马轶和上官嫃也都围了上去。査元赫几步上前,瞥了眼司马琛的脸色就说:“中毒了。”
司马轶愣了半晌,问:“我们吃的东西都一样,为何父王会中毒?”
査元赫又往前走近了些,探了探司马琛的鼻息,“还有救,太医赶来就没事了。”
去传太医的内侍一连去了好几个,统统有去无回。就在正阳宫去往太医院的长廊里,两名舞姬持剑躲在暗处,纱裙上已有斑驳血迹。
底下群臣议论纷纷,有的微微发慌,连乐师都乱了分寸,曲子渐渐错乱起来,后来索性停下了。上官嫃又望了眼司马银凤,只见她微微点了头,心中便松了长长一口气。司马轶紧紧抱住扑过来哭泣的王妃,温柔安慰,上官嫃见他们如此伤感有些不忍心,转身,却发觉査元赫就贴在自己身后,贴得如此之近,她微微一吸气鼻腔里便全是他的味道。
她忽然想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大仇得报,可以跟他远走高飞了。但他的目光却冰冷得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令她胆怯。
浮漏一点点沉下去,内侍总管林密似乎预感到有何不对劲,慢慢在摄政王旁边跪下,俯首叩头。不一会,殿上传来王妃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妙,纷纷跪地。
上官嫃收回心思,命戴忠兰发话。
“摄政王薨!请各位卿家安排家眷先行离宫,各局各司留下主事的官员善后。”
席间百官的家眷争先恐后离了席,唯恐出乱子。王妃不一会便哭得晕厥,被人送回寝殿。
司马轶似乎用了极大的气力才挺直了身子,缓缓回头看着上官嫃波澜不惊的目光,低低说:“你如意了。”
査元赫隐约听见,疑惑去看上官嫃的脸色。只见上官嫃转身面对文武百官,高声道:“摄政王薨,圣上已及弱冠之年,哀家的懿旨一会便会下达枢密院,从明日起,由皇上亲政,哀家从此不参政,专心打理后宫。”
“慢!”司马银凤从席间慢慢走出来,面对群臣声色俱厉道,“当今皇上弑君、弑父,表面宽厚仁慈,实则狼子野心,有何资格做大褚的皇帝?!”
众人无比惊愕,纷纷朝司马轶投去异样的目光。司马轶依然平淡说:“若你说的属实,大可拿出证据来。”
“对付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何必废话?”司马银凤挥手朝殿外放了一枚信号弹,顿时皇城中战鼓震天,犹如雷霆万钧。“本宫早已得知宪帝是为你所害,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你再施毒手加害自己的父王,天网恢恢,总算老天也要收拾你了!”
査德高执剑冲出大殿一声叱吼,成千上万的黑甲士兵涌了过来,皇宫禁军亦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好将殿中央的宝座紧紧护住。上官嫃怔怔望着周遭无数把雪亮的利器,恍然问:“皇姐,你要做什么?”査元赫亦不知发生何时,只是无意识地牢牢钳住上官嫃的手腕。
司马银凤道:“元赫,你们下来,禁军挡不住我们査家军。”
上官嫃的耳鸣又发作了,似乎要将脑子炸裂了,她浑浑噩噩闭目怒叱道:“你们这是逼宫!”査元赫一把揽住她往外走,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道:“他是坏人,弑君弑父,你不要被他骗了,快走!”
司马轶望着她依偎在他怀里,心仿佛被眼前无数的兵器切碎了一样,平日里总是淡淡舒展的眉头猝然间紧紧收了起来,嗓音沙哑道:“我被弑了之后呢?谁做皇帝,是姑母还是表兄你?”
犹如一声惊雷,劈在她耳畔。上官嫃从袖中飞快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査元赫胸口,渐渐滑上他的咽喉。她意识混沌,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是用尖锐的刀刃扎在他颈上,精神恍惚念叨:“你们不可以这样,逼宫是逆谋大罪,江山是姓司马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啊……为何要这样?”
査元赫微微摇头,神情落拓至极,喃喃道:“你竟然为了他对我如此……”
“上官嫃,你疯了?”司马银凤几步冲上前,心急如焚喊道,“快下来!你不是要报仇么?司马轶就是你的仇人!”
上官嫃含泪而笑,匕首上渐渐加重了力气,“我不是傻才被你利用,大仇得报,我已经了无牵挂。但是非我分得清,良心我也还有,他不是我的仇人,弄到这地步,我欠他很多。”
査元赫颈侧涔出一道猩红的血迹,心仿佛被捣碎了,麻木得毫无知觉。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就好似饮了毒药、痛得肝肠寸断,却不敢吐出来半分。他明明可以出手制服她,但却由她挟持着。
上官嫃耳鸣愈加强烈,头痛欲裂、心依稀在滴血,她只强忍着一切,字字铿锵道:“你立即退兵,否则他要给我们陪葬!”
“疯女人,你简直得了失心疯!”司马银凤气急败坏,在原地团团转。殿内百余官员仍处于一片迷茫中,噤若寒蝉。司马轶笑了两声,笑声平和恬淡,在殿内不断回响。他拂了拂衣袖,叹道:“原来朕的胜算还增了几分。”
上官嫃惊疑瞪着他,司马轶不慌不忙道:“宴席开始之前,我命人去元帅府接了公主的儿媳和孙子进宫。如今,你儿孙皆在我手上,你们若不退兵,査家便是断子绝孙的下场。我父王的二十万凉王军此刻就驻守在金陵城外,给你们三日期限,投降,可以保命;反抗,便要连累儿孙了。”
査德高惊骇望着高高在上的司马轶,半晌才回过神来,强行拉住司马银凤的胳膊,“暂且退兵至外朝!包围禁苑!”
司马银凤眼神凶狠盯着上官嫃,恨不得冲上去把她撕碎。司马轶忽然夺步挡在上官嫃面前,面无表情道:“姑母,早知如此,就不该利用本性纯良之人做黑心的勾当。”说罢,他命李武宁以剑挟持査元赫,将上官嫃搀扶着交给元珊,末了对她温和低语道:“谢谢。”
査元赫斜斜望着她,眸子像碎裂的玻璃球一般涣散,好似再也聚不起往日的光泽。越过司马轶的肩,上官嫃触及到他的杂糅了深切的爱和绝望的目光,顿时泪如雨下。她有何办法解释这一切,他会否相信,那刀子划在他颈上,就是她的切肤之痛……所有痛苦加起来都不敌分毫的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