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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厌浥行露-1

第 54 章 厌浥行露-1

桂花开了,满院飘香。陶土炉上煨着的一壶桂花茶,袅袅水汽之中只望见一身绢白的衣袍尤甚天上明月。她静静阖眼倚在藤椅上,若不是那水汽漂浮变幻着形状,会令人错觉这是一幅画。

不知司马轶在门外站了多久,元珊发现他的时候已过了亥时,不禁愕然。过了亥时就关城门,他却还在这里,一袭飘飘的白衣远远凝望树下熟睡的女子。他似乎在等她醒来。

元珊正要唤上官嫃进屋去睡,哪知皇上竟等候已久。如此倒是让她为难了,于是先去请安,引司马轶进院,道:“皇上,奴婢先去禀告娘娘一声。”

司马轶神情呆滞点点头。他并不清楚自己来找她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看她一眼,不知不觉竟看了许久。

元珊唤了几声娘娘,随后附耳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进屋去了。上官嫃亦有些惊愕,下意识用双手挡住腹部,好在看上去只是有些发福,并不十分显眼。司马轶渐渐走近,望着她饱满的脸颊,温和笑道:“看来丰润了些,那我就放心了。”

上官嫃颔首道:“有劳皇上挂心。”像是思忖了那么一刻,她拎起茶壶与他倒了杯桂花茶,推至案几对面。司马轶会意,在她对面的藤椅坐下,伸手握住茶杯,一股暖意从手心直入心间。

上官嫃淡淡问:“皇上这次出宫又寻了什么名目?”

司马轶答:“我微服出宫的,只带了李武宁,旁人都不晓得。”

“可是夜深了,如何回去?”

“总归有办法。”司马轶抿了口茶,桂花香气微腻,却因着是夜里令人突生暖意。他侧目打量了她一番,迟疑了会,慢慢启口道:“其实你们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后悔。若你们一进大漠再也出不来,我终生都会不安乐。我真是犯了弥天大错,亲手把你推至险境。”

上官嫃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令牌?”

“査元赫已将令牌还给朕。”顿了顿,司马轶扭头看着鸽舍,低低说,“他走了。”

上官嫃脱口而出:“去了哪里?”

“戍边。”司马轶见她恍惚的神色,心中不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那次见他不苟言笑,冷言冷语,似乎性情大变。”

上官嫃蹙眉,苦哑道:“人总要长大的。”

司马轶低垂着头从袖中抽出一支玉箫,递给上官嫃,“既然你回来了,这玉箫便物归原主。”

上官嫃一见之下不由惊呼:“我爹的玉箫!”忙接过来细细摩挲,“怎么在你那儿?”

司马轶斜斜盯着她一双纤纤素手,道:“我去天牢探望他时,他托付我将此物转交于你。但我担心你睹物思人,于是迟迟未拿出来。”

上官嫃怔了许久,喃喃道:“我并不懂箫,可惜了……爹最爱的玉箫,我却无法继承。”

“你想学么?”司马轶微微一笑,“只要有心的话,一定能学得好。”

上官嫃微微诧异,“你会?”

司马轶点点头,晶亮的眸子闪出几分兴致,“我闲来无聊喜欢摆弄乐器,对笙箫尤其喜欢。”

上官嫃孱弱一笑,“箫音苍凉,笙歌奢靡,为何笙箫两个字却偏偏要纠缠在一起?”

“越是天差地别,才越能互相吸引罢。”说着,司马轶伸手向她讨玉箫。上官嫃双手握紧了箫管,冰凉光润的玉石在她掌心中被逐渐捂热。迟疑之后,她便将玉箫交给了他。

司马轶郑重其事接下,道:“你父亲亦将你一并托付于我,大丈夫一诺千金,我豁出一切,也要保你周全。”

一缕宁静悠远的曲调从箫管上的几只小孔里逐渐逸出,在桂树下徘徊。天地间出奇地安静,连调皮的鸽子和黑猫也停止了闹腾。上官嫃微微闭上眼,好似万千风云刹那间都凝滞了,只有那箫音在耳畔、在心头萦绕。她想起淡泊名利的父亲。他一生只愿守着爱妻为她吹曲,在她弥留之际,他亦可以平静地为她吹曲,让她走得那样恬淡而满足。

上官嫃眼角溢出一滴泪,悄然滑落。她现在才知道,母亲原来那样幸福,终生都那样幸福。她多羡慕,又渐渐绝望,因为她已经无所祈盼。

司马轶吹完一段,担忧地望着她的神色,“我说你会睹物思人吧,这玉箫先由我保管,将来等你情绪安稳再还给你。”

上官嫃微微睁眼,晶莹的眸光在他身上遍遍流转,柔柔道:“有空时,你教我罢。”

司马轶愣了愣,“你当真想学?”

上官嫃眨眨眼,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司马轶突然觉得眼皮直跳,心口扑通一阵,不由欣喜笑道:“政事有父王打理,我并不忙,可以时常过来。”

“不早了,皇上尽快回宫罢。”上官嫃起身,双手叠交在胸前,宽宽的衣袖恰好挡在腹部。司马轶敛去喜悦之色,恭敬向她道了声安,方缓缓离去。

直到那一袭白衣隐在了茫茫夜色中,上官嫃抬手饮了杯茶,面无表情踱步回屋。

清冷的早晨,上官嫃又抱腿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才掀开床帘子。她半睡半醒时候总会有幻觉,以为自己还在大漠那座草棚中,睁开眼便能看见他。于是她迫不及待睁开眼,发觉枕边空落落的。元珊进来服侍她梳洗,她恍然想起来今日约了司马轶。

黑猫蹲在窗台上,猛地一阵叫唤,然后哧溜从窗台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在院中。

元珊错愕道:“怎么这么早来了?安胎药还在下面熬着呢!”

“快去应付罢,我自己梳髻。”上官嫃催她下去,教她随便扯个谎,自己对镜梳妆。

元珊飞快跑下去,正巧司马轶躬身抱住黑猫,瞥见廊下的药罐子,便问她。元珊只道:“娘娘近日都在喝药,调养身子。”

司马轶努努嘴,道:“朕改日带御医过来给她看看。”

元珊忙道:“不必了皇上,长公主一直遣人来照看娘娘。”

“这样……”司马轶欣慰颔首,抚弄怀里的黑猫。

上官嫃依旧素雅,但细看之下比往日却多了几分妩媚。司马轶手把手教她吹玉箫,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悉心教她一会,又被她手臂上猩红的守宫砂吸住了视线。上官嫃却不似往日那般冷淡,时常微笑以对。两人断断续续教学了一上午,倒也融洽,上官嫃留他用了午膳再回宫,司马轶欣然接受。

元珊忙活了一个时辰,呈上午膳。司马轶望着满桌佳肴,微微诧异。元珊见状解释道:“娘娘从大漠回来一直很虚弱,长公主便特别叮嘱我要好好伺候娘娘的起居饮食,补药也是天天喝着。虽然在守丧,不过还是娘娘的凤体重要呢!”

司马轶问道:“长公主怎会如此上心?”

上官嫃瞥了眼元珊,不动声色接过话来:“在大漠里,査大人身患重病,是我照顾他,也算救了他一命。长公主不过是还我的人情。”

“原来如此。”司马轶点点头,拾起筷子尝了尝菜,赞道,“手艺真不错!”

元珊笑道:“皇上能吃得下便好。”

上官嫃拉着元珊,侧头对司马轶说:“皇上,我与元珊都是同吃同住,这里也没外人,望皇上恩准元珊一道入席。”

司马轶宽厚一笑:“当然,这菜还是她做的。”

“谢皇上!”元珊恭恭敬敬在上官嫃旁边坐着,也好照应。

席间并无言语,各怀心思吃完这顿饭,便散了席。司马轶温温吞吞交代了元珊一番,才恋恋不舍下山去。

眼看着西风渐渐凛冽,离立冬不远了,司马银凤派人去浮椿观给上官嫃的屋里造地炕,偶尔去监工顺便探望她,也着实忙活了一阵。一直照看上官嫃的大夫因家中有丧事不得已告假回乡,司马银凤为此烦恼不堪,另觅一位心腹大夫并不容易。她忧心忡忡从院里出来,正想出府,不想迎面竟撞见了査禀誉。她敛去一切神色,不冷不热与他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

査禀誉满腮浓须颤了颤,怒叱:“你站住!”

司马银凤头也不回,仅仅收了脚步,问:“公公有何吩咐?”

査禀誉嗓音粗犷,怒道:“趁我去了军营,你竟然把元赫调去戍边?你这个当娘的究竟安什么心!”

“我能安什么心?让他远离是非罢了。”

“哼!我今日便进宫见摄政王,把元赫调回金陵。”

司马银凤微微侧头,似是嘲讽一般道:“摄政王巴不得査家军后继无人,怎么会把元赫调回来看着他羽翼丰满?”

査禀誉几步上前堵在司马银凤面前,怒目圆瞪:“你父皇当初将你指婚给德高,就是想让皇室血统的人来掌管兵权,以捍卫司马王朝!如今你竟然罔顾圣意!”

司马银凤干笑了几声:“如今你叫元赫去捍卫谁?司马琛还是司马轶?我这个当娘的只想他平安,至于你想收拾司马琛,根本用不着他,我就可以。”

査禀誉一眯眼,阴冷道:“原来你早有谋算……你还有其他人选可以取得司马轶的信任?”

“当然有,不过尚需时日。”司马银凤不屑一顾瞥了査禀誉一眼,“就让元赫独自在边疆历练历练,别再让德高过去。叫他不明就里地对着自己的大哥叫爹,我都觉得心酸难耐,更别提德高心里有多苦……”

査禀誉脸色一沉,低吼:“你别在府里胡乱说话!”

司马银凤嘲讽道:“你都敢做出那般龌龊事情,怎么又挂不住面子了?”

査禀誉狠狠瞪了她一眼,盛怒而去。

司马银凤只觉得背脊泛起一阵恶寒,拢紧了披风,惨白的容颜在凛冽西风中渐渐扭曲。她用尖利的护甲刺破了手掌,才回了心神,垂眸望着青石板上斑驳的血点,似是看透结局般超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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