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大,飘飘洒洒,漫空而下。
铺满了道路,压低了枝头,却是白了一片天地,分外好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中年文士饮一口酒,望着满园的雪,低低的唱道。
白居易一首《问刘十九》,响彻大江南北,中年文士信口唱来却是别有一般风味,唱词里竟是隐隐透出一股剑气,肆意飞扬,扫的门前落雪起伏不停。
“恩师啊,如今天下昌平,是你一生夙愿,徒儿帮你实现了这毕生梦想。想必,你是不怨恨徒儿了吧?”
中年文士吃吃地笑着,眉眼间三分得意,三分倨傲,三分戾气还有一分不可一世。似乎是缅怀着往日时光,中年文士毫无动静的呆立了半响。却又微微叹了口气,才要坐下的时候,却见一箭破空而来,悉悉索索中,随后又有数十件暗器,宛如噬人猛虎一般扑了过来。
“恩师啊,你在下面一定很是寂寞吧。就让你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们”顿了顿,一口喝掉杯中美酒,放下手中的玉雕酒杯。才接着说道:“下去陪你可好?”
说着话,中年文士身形暴起,宛如一阵清风,满空游走,只是眨眼间便已经接下了全部的暗器。
“废物终究是废物啊”
“昨夜梁园里,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树,肠断忆连枝。”
吟唱声才响起,磅礴无匹的剑气自文士体内轰然而出,肉眼可见的气波扩散四方,接着是数声惨叫。剑气纵横之下,藏在四处的杀手们竟是一个个落得身体破碎,宛如被分尸了一般。
“肠断忆连枝啊”
中年文士摘下挂在枝头的一截断肠,细细的看去,也不嫌血腥。半响后,才嘿嘿的冷笑道:“你……还忆的起来吗?嗯,六师弟。”
身前一地的热血渐渐变凉变冷,中年文士终于是丢了那半截肠子,转过身来说道:“算起来,师门之内就只剩下你,夜师弟和小师妹了。你说是吗,大师兄?”说着,又敲了敲自己脑壳:“你看我这记性,居然忘记了自己也是。”
梅园里一片寂静,除了雪落在地的沙沙声,竟是无人应话。
“嘿嘿,难得,难得!大师兄如此脾性也忍得住,那做师弟的就陪你玩玩好了。”
中年文士回了房间,煮起一壶小酒,待得热气蒸腾上来,又慢慢的饮了起来。
“大师兄啊,你说恩师要是知道今日这般情况,岂不是又要埋怨了。不过是埋怨众师弟无能呢?还是要埋怨恩师自己无能呢?”
“嘿嘿”
“恩师一向说我心术不正,却不知师弟我的心术是被恩师说歪的啊。”
“除此之外,恩师待我倒是一向不薄。想来,我能亲手给他老人家送终,恩师也会很开心吧。”
“恩师…恩师……嘿嘿,嘿嘿。”
红泥火炉上一壶酒已然见了底,中年文士便站了起来:“给了你一壶酒的时间,大师兄,不要让我失望啊。”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风雪乍停,一股旋风从中年文士身上涌出,其势赫赫,其威凛凛,竟是比之方才更加雄浑的剑气。剑气往来交织,密密麻麻宛如旋风一般,一声脆响之下,文士身前的酒壶早变作一地碎片。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剑气肆虐而出,卷起一地雪花,白茫茫一片鹅毛中,便是周遭的梅树也被摧折,一片狼藉。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风雪飞扬里乍然一声闷哼,一条人影跌了出去,雪地上倒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子。这人却是生就一副好摸样,龙行虎步,一股英气逼人而来,眉眼之间精光湛然,两颊太阳穴高高鼓起,看起来内功亦有一定火候。一双虎目却是紧紧盯着那旋风一般的剑气,以及剑气后面那模糊的青色身影,却又露出几分骇然,不由自主的就问了出来:“文曲神功?”
“是啊,正是那连恩师也无法大成的文曲神功啊。”中年文士笑着,笑声中透着冷冷的杀意。“大师兄啊。下去了,记得代我向恩师问好啊,你可是跟着他老人家最长久的弟子了,想来我这份心意,恩师也能体会的到了。”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
围绕在中年文士四周的剑气合而为一,眨眼之间就形成一把剑气四溢,剑意盎然的气剑,瞬间就击向了那大师兄。
“气剑”
大师兄一脸谨慎,对着这般纯是剑气形成的怪胎也不敢硬接,身形挪移间,不断挪移着方位,闪躲着那柄气剑。只是剑气速度何等骇人,仅仅躲开了一次,那气剑就已经长驱直入将人洞穿,余劲四散而出,击打在地面上,一时间竟是雪花倒舞,冲天而起。
“嗯?”
“没想到,这替命之术竟被你修成了,好,好,好啊。”
“做师弟的倒要看看,你能有几条命可以替。”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气剑失效,中年文士再提文曲神功,内力激荡下前一刻犹然飞舞的一地雪花,乍然化作寒冰,周身二十丈内竟是片甲不留,一地冰花。只是那大师兄不仅闪过了气剑,隐匿藏身的本事也确实了得,即便如此也未露出丝毫痕迹。中年文士眉头轻皱,正自思考间,却是一股危机感从地下席卷而来,来不及多想,便是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半空。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
那大师兄缠身功夫甚是熟练,一脚蹬地快速追上,接着就是一掌击出,气劲浑厚如海携浪,竟是打的那中年文士岔了内息。只是中年文士一身武艺实在是早已登峰造极,微微吸了一口气,半空中无从借力的情况硬是一个打转,闪过那大师兄,张口继续道:“琶与羌……”
这时候一只羽箭乍然而来,趁着旧力方尽新力未出之际直取中年文士命门,“噗”的一声,却是穿过了那文士肩膀。
“笛。”
听那文士念完,才落到地面上的大师兄便知不妙,逼命瞬间,一阵风雪狂暴而起。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眨眼间,大师兄便走的不见一丝身影,雪地上一片颓废,唯有在远处留下了一滩鲜血,和远远地传来的一句话。
“萧青衣,这次杀不了我,下次你就亲自下去找恩师他老人家赎罪吧,哈哈哈”
萧青衣摸着肩头的箭伤,“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可还有命撑得到下次吗?只是没想到,沈虎行你居然也摸到了文曲神功的门槛啊,只是也只能到门槛了啊。”
取来一只酒壶,再烫上一壶酒,萧青衣浅浅的抿了一口:“夜初明啊,下次你是一人来还是两人来呢?”
再想起那人的风采,萧青衣的眼内也露出几丝狂热,如今自己文曲神功已臻大成,即使那人前来,又奈我何呢。抬眼看向沈虎行逃走的方向,萧青衣冷冷一笑:“我养伤三日,三日后你们若寻不来那人,那你们这一脉便……灭了吧。”
屋子外面,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掩盖了一地尸骸,还是那一片白的世界,晶莹剔透,只是夜幕将临了。
破庙之内沈虎行打坐调息,他受萧青衣两次重击,内伤颇为严重,内息走了十数个大周天才算稳定下来。一边的夜初明倒是因为战斗的时候站得远,反而落了个一身干净,无病无灾的。
“嘶”
沈虎行睁开双眼,看着地上自己吐的一大滩鲜血,不由得咂舌道:“这血吐得,好险没把我吓死。”
夜初明正在摆弄火堆,有些无聊的往里面丢着柴火,听到沈虎行说话不由得大喜:“大师兄,你好了?”
“好不了了”
沈虎行说着话站了起来,却是一个眼晕,差点又坐了回去,一愣神后却明白过来是自己流血太多的缘故。
“萧青衣文曲神功已然大成,已非人间武学所能抗衡。这次你我能伤了他,除了你袖箭神奇,也是他大意之下没把我们放在眼内,才会吃了这等大亏。要再有下一次,难了。”
夜天明扬扬眉道:“我不怕”
沈虎行做到火堆旁烤了一下双手,心里不禁有些唏嘘,连这冬日的寒气都已禁受不住,内伤之重,远超自己所想啊。
“不怕能杀得掉他吗?”
夜初明无语,低了头,有呢喃的声音传来:“师父的仇……”
“要报的!”
沈虎行的双眼之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不大,只是小小的一团,却是极为狂烈。
“师门中人唯有她才能报的此仇,如今也只能去找她了。”
大师兄说的这个人夜初明也是知道的,乃是门中奇才,四岁习武,十岁便已大成,门派之内无一敌手。十一岁出山横行江湖,十三岁时遍游大荒,南北东西无所不至。至十五岁归山,自废武功,已臻化境的文曲神功也化为乌有。至此在门派内消失不见,再无踪迹,只在江湖上留下了这么一段惊人传奇。
“哦哦哦,是小师妹啊”
沈虎行瞪了夜初明一眼,这少年才反应过来,红了脸有些扭捏的说道:“是…聂师姐。”
“是啊”
沈虎行应了一声,才转头对夜初明说道:“当年小师妹失踪,引起门内大乱,却终究再也找寻不到。直到师傅被萧青衣所害,临死前才告知我,小师妹是闭关去了,如今算来已经是五年有余了。”
“我听说聂师姐不是自废武功的吗?怎么反而去闭关了?”
“哈,这牵涉到本门一大秘密,连我也不是很清楚,想来也只有小师妹知道了。”叹了口气,沈虎行语气里面透出几分萧索:“小师妹若是出关,萧青衣自然不是对手,恩师之仇也可得报。只是我……看不到那天了”最后一句说的极是小声,夜初明一时没有听清楚,连忙问道:“什么?”
沈虎行却已经整理好心情,洒然一笑。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时心知必死,虽然一时惘然却也想了开来。
“走吧,该是去找小师妹的时候了。”
夜初明嗯了一声,回身扑灭火堆,捧了几把雪花细细的盖了。
然后两人顶着大风雪,连夜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