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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物降一物 上

弱肉强食,原指弱者被强者吞食,后被用来形容大自然,以及人类社会的残酷本质。

这是一个被使用频率极高的成语,人们用它不但是为了造句写作,更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

活着,就要成为一个强者。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公鸡还没睡够,通天弄堂的老于就鬼头鬼脑地揣着脸盆,扛着毛巾,赶去水槽那抢水了……

“哗啦哗啦……”

没料想,虽然赶了个大早,水槽却还是被人给占了,只见一个40出头的中年妇女正哼着小曲,在那哗哗地洗着衣服……

“呵呵,这么早啊!”老于像个怀春的少女般腼腆地冲她挥了挥手,满脸堆笑道:“这大冷的天,一大早就洗衣服,可得小心感冒啊……”

在通天弄堂这种除了垃圾,要什么没什么的贫民窟里,水源一直都是最为紧张的资源之一,通常都是几家人合用一个水槽,而和老于家合用水槽的便是这个膀大腰圆,板着脸的时候比钟馗还吓人的中年妇女。

“什么意思?咒我?”见到老于,女人的脸上立马多云转阴,没好气道:“老娘什么时候洗衣服,就管你个老东西屁事!”

这个喜欢自称老娘,到处认儿子的泼妇姓李,虽然是个舞蹈老师,脾气却格外地火爆,因此一直都没能嫁得出去,引的街坊邻居们纷纷在背后笑话她是个老处女,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李老处……

当然,这个外号只能在背后叫着玩玩。当着这个泼妇的面,那是谁都不敢吱声的。有一次,邻家的一个老头在说她闲话时不小心被她给听到了,于是被她举着菜刀追了5条街,吓得当场跪地求饶,挨了20几个耳光才捡回了一条老命……

“小李……不,李姐啊。你瞧我这今天上早班,得早走……”胆小怕事的老于自然更不敢得罪她,只能低着头,哈着腰,唯唯诺诺地和她商量道:“能不能先让我盛点水洗脸刷牙,然后你再接着洗?”

老于的恳求一句接着一句,李老处却像是聋了一样,始终在那自顾自地搓着衣服,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老于啊,你也太不爷们了,跟人家李姐抢什么水啊!”

“就是,你这张老脸还洗什么洗,再洗都是一脸的褶子。”

“哈哈哈哈……你们几个说相声呢,笑死哥了……”

见老于捧着脸盆在那干着急,周围的邻居们非但不帮忙,反而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嘲笑起他来。

“嘿嘿,瞧你们这说的,我才40出头,离老还远着呢……”

而老于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非但不生气,还陪着大伙一起乐呵,只不过原本就弓着的背脊弯得更厉害了……

如果生活是最好的老师,那老于就是个不怎么合格的学生,因为他花了半辈子,却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低头,尤其是向这个李老处低头……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水费都是老于一个人出的,李老处连一分钱都没掏过,可用水却永远都要以她为先。不仅如此,每次上班前,李老处还会用铁盒把水龙头给锁死。这样一来,老于家每天都得等她下班回家,用完了水之后,才能淘米做饭。遇到哪天她晚回家,或是懒得开锁,老于家就一天没水可用,他和他的老母亲只能可怜巴巴的上门去求钥匙,给不给,还得看这个泼妇的心情。

然而,即使这样,老于还是丝毫不敢反抗。不为别的,就因为害怕,不但怕李老处,更怕她那两个因为把邻居给打出了脑震荡而吃了牢饭,拳头比馒头还大的表弟……

“还杵在这干吗?”见老于赖着不走,李老处不由无名火起,拔腿就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滚!看到你这老东西就来气……”

“呵呵,这一大清早的,瞧你这脾气大的……”

说完这句废话,无计可施的老于只能干笑着拍了拍屁股,灰溜溜地转身而去了……

作为一个学生,他虽然不够合格,但却足够聪明,因为他足够了解自己,明白像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又尽是老弱妇孺,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的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想要在通天弄堂这种龙蛇混杂,拳头比道理更管用的地方生存,唯一的办法就是忍……

忍受嘲笑,忍受谩骂,甚至忍受侮辱……

“妈的!老子倒霉就倒霉在你身上!”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每当遇到不顺心的事,老于总会习惯性地把气撒在女儿身上,今天也不例外。

“死丫头片子,一点屁用都没有用!”

一回到家,他就被女儿给臭骂了一顿,还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接着便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去了,连外套都忘了拿……

哦,对了,除了外套,他还忘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女儿,并没有他那么聪明。

“哐嘡……”

老于走后没多久,他女儿便又把那只掉了漆的旧脸盆重新搁回到了李老处的跟前……

“找死呢……”

李老处抬起头来,冷冷地瞪了一眼身旁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短命丫头。

“小娘皮……眼睛瞎了?”

女孩虽然低着头,肿着半边脸,但李老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了她是老于家的闺女,叫于小骄。

“没看见老娘在洗衣服?”

“我要盛水洗脸,盛完就走,不耽误你洗衣服。”小骄面无表情地托着脸盆,提出了一个任谁看来都合情合理的要求。

“乒……”

只可惜,李老处显然并不怎么认为。只见她二话不说,一把抢过了小骄手中的脸盆,重重地扔了出去……

“水不是你一个人的……”小骄捡起了脸盆,再次来到水槽边,义正辞严道:“这是我家的水槽,你一分钱水费都没出过,凭什么不让我家用水!”

李老处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夺过了小骄的脸盆,重重地扔了出去……

“你……”

小骄低着头,紧咬着嘴唇,小脸通红地再一次捡起了脸盆……

这回,她没有再询问李老处的意见,而是直接把脸盆塞进了水槽,硬抢起水来。

“******妈的!反了你个小娘皮!”

被激怒了的李老处一把将小骄推倒在了地上,然后举起了洗衣桶,将一整盆混着泡沫的凉水劈头盖脸地向她泼了过去……

“你不是要洗脸吗?老娘现在让你洗个澡!以后要是再敢挡老娘的路,老娘把你扒光了扔街上!”

李老处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把水龙头给锁了,而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纷纷散开,各忙各的去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湿透,顶着一头肥皂泡的小骄终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混蛋……”

她表现得格外冷静,既没有咆哮,也没有哭泣,只是在抱着那只空空如也的脸盆转身而去时,干瘦的背脊突然莫名地抽搐起来……

或许,她后悔了,因为她的鲁莽非但没能为家人讨回公道,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又或许,她害怕了,怕自己永远都那么弱小,那么微不足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当然,世事无绝对,凡事都有个两面性。

虽然小骄在家里,在通天弄堂,是个毫无疑问的弱者,但在红星小学,在黄金一班,她这个班长兼三好学生,哼哼……

恭喜,您猜对了,她还是一个弱者……

“Unbelievable!你们这些差生!书不好好读!成天让班级蒙羞!简直罪无可恕!我真为你们脖子上的红领巾感到悲哀!深深地悲哀!”

此时此刻,正人五人六地站在黄金一班的讲台上,冲着底下大放厥词的胖小子名叫李文博,昵称小博,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同时也是这个学校势力最大的孩子。

如果说通天弄堂是李老处那些个地痞流氓的地盘,那红星小学就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小家伙的天下了。

通常,孩子们在学校的地位与他们老子在社会上的地位成绝对的正比,小博也不例外。

说到他的父亲,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传闻他父亲是当时国内最年轻的一位留洋博士,回国后到了市教育局工作,没两年便被局里破格提拔为科级干部,和各个重点院校的校长,以及教育局里的领导们关系都非常铁。因此,整个红星小学从学生到老师,包括校长,谁都不敢得罪这个官二代……

“骂够了没有……”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小超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他因为没戴红领巾而在放学后被小博给强留了下来,和其他犯事的学渣们一起成了班干部们批斗的对象。

“肥猪!我没空这在听你废话,蒋小崧,我们走!”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超哪受得了这气,拎起书包便往门外大步而去。

“哼!真是无药可救,怪不得那么多学校都不要你……”小博也不拦他,抖着一脸的横肉道:“陈启超,别人不知道,我对你的那些丑事可是一清二楚!别以为自己智商高就了不起了。我警告你,要是再敢和我嚣张,就等着第四次被学校劝退吧!”

“找死……”被揭了伤疤的小超把书包一扔,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能儿!有种出来单挑!”

没想到,话音刚落,在场的班干部们突然全都站了起来。

“小博!别怕,有我们在,他不敢乱来!”

“你什么态度!真以为学校是自己家吗?”

“想打架?有本事你打一个试试!”

“以前学校护着你,我们才对你客气,现在没人护着你了,你还敢嚣张!”

一眨眼的功夫,班干部们便把小超给团团围住了,然后左一句,右一句,不停地数落起他来。

“和我斗……你智商再高都不够用……”

小博懒懒地往椅子上一躺,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望着在那张牙舞爪,却又寸步难行的小超,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弱者……”

这就是小博的势力,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是整个学校最有势力的孩子,而势力这种东西,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得到势力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战争……

上学之初,小博在班里的地位并不高,对权利这种事情一窍不通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官二代当回事,直到半年前,他突然和当时班里的老大,一个名叫钱多多的孩子翻了脸,并用极其可怕的手段干掉了他,这才成功上位。

说到钱多多,同样也要先提一下他的老爸。

钱多多的老爸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他是SH第一批下海做生意的人,不到三年就成了暴发户,开了五家酒店不算,还揽下了半个区的水产批发生意,兜里那是相当地不差钱。

老子成了大款,儿子自然也就成了小开,钱多多一个月的零用钱,比普通孩子的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要多,是个名副其实的阔少。

“嗨!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打的,给本公子一个面子,算了吧!”

“不就是丢了个玩具吗?别哭了,给本公子一个面子,本公子给你买个新的!”

“来来来,大家安静一下,给本公子一个面子……”

钱多多虽然长得尖耳猴腮,一脸的痞相,但却非常自恋,总觉得自己奇帅无比,帅到所有人都得给他面子。又因为爱看古装片,所以总爱以公子自居。于是,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钱公子。

“听好了,我是给钱公子面子,才放你一马!否则揍死你!”

“钱公子,你真是太帅了!什么?哪帅?哪都帅啊!”

“来来来,大家都安静一下,给钱公子一个面子!”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公子不但爱交朋友,而且出手阔绰,谁给他面子他就给谁好处,班里的同学几乎全都受过他的“恩惠”。久而久之,拍他马屁,抱他大腿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多到他那两条被苹果牌牛仔裤裹着的细腿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风光无限,到哪都是前呼后拥,上个厕所都有一大帮子人护驾,班里除了个别几个,像于小骄那样一本正经,不识时务的班干部外,所有人都几乎对他唯命是从……

然而,逍遥赛神仙的钱多多做梦都没有想到,财大气粗,帅到不行自己竟然会在一夜之间从皇帝变成乞丐,只因为得罪了一个人,一个他最不该得罪的人,那就是小博。

“大家好,我是三年一班的李文博。今天,我将代表学校,宣布对三年一班,也就是我自己班级的同学,钱多多同学的处分……”

“什……什么!!!!”

某日午休时,钱公子刚踏进教室,就看到所有的同学都用极其诧异地眼神望着自己,接着就从广播里听到了小博的声音。

“处……处分我?”

“长期以来,钱多多同学一直都仗着自己家境殷实,视班规和校规为无物,用父母辛苦赚来的钱在班内收买和贿赂了很多意志不坚定的班干部,以钱财为自己谋取特权,在学校里拉帮结派,横行霸道,对同学和班级,甚至学校都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广播里小博的声音洪亮而又严肃,他的处分报告从用词到编排,完全是专业级的,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小学生之手。

“接下来,我将一一细数他在这三年内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其一,好逸恶劳,所有劳动和值日的工作,他都是用金钱收买他人替自己完成;其二,弄虚作假,所有的作业,他也同样都是收买他人替自己完成,甚至收买他人协助自己考试作弊;其三,结党营私……”

钱公子越听越害怕,浑身不住地哆嗦,只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综上所述,学校经研究决定,给予钱多多同学记大过处分一次。”在数完了十八条罪状之后,小博吊起了铿锵有力的小嗓门,总结陈词道:“如有再犯,将直送工读学校进行改造教育!望广大师生共同监督!”

“钱多多,出来……”广播声一停,班主任就急急忙忙地闯进了教室,气喘吁吁道:“跟我去办公室!”

钱公子缓缓站起身来,被“工读学校”这四个字给吓坏了的他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走出了教室……

“明天把你爸叫来,校领导有话要和他谈……”到了办公室后,班主任叹了口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以后在学校里老实点,别再那么招摇了,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钱公子一脸纠结,半带着哭腔道:“王老师,我……我没小博说的那么坏,我不想去工读学校……呜呜呜……”说着说着,便真的哭了起来。

“这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班主任提了提眼镜,犹豫了一会后,继续道:“老师知道你品性不坏,也已经替你求过情了,可惜没有用,学校还是坚持要给你记大过处分。你以后……唉,以后自己好之为之吧。”

钱公子走了之后,做完了报告的小博也来到了办公室,向班主任汇报起情况来。

“李文博,你现在才汇报,晚了点吧?”班主任给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难看的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学生。“你为什么要向学校检举钱多多?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让学校给了他那么重的处分,不觉得做的有点过分了吗?你知道大过处分对一个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王老师,对不起,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小博的语气虽然谦卑,脸上却写满了得意。“我见他越来越嚣张,越来越不把班规校规放在眼里,所以才忍不住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你这是给他一点教训吗?你这是直接把他的前途给毁了!”班主任攥紧了拳头,厉声怒道:“记了大过的学生是不能报考重点中学的,连将来入团都有困难!你难道不知道吗!”

“王老师,你在开玩笑吧……”小博毫无所谓地冷哼了一声,态度冷淡道:“钱多多这种人也能考进重点中学?也能入团?不管是对我们学校,还是对这个国家来说,他这样的学生都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垃圾……”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听了小博的话,班主任的背脊不由泛起一阵凉意。“是不是你爸爸?”

“不是!”小博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这都是我自己的见解!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王老师多多指正。”

“我没有资格指正你……”班主任不再看他,自顾自地批改起了作业,并语气冰冷道:“回去告诉你爸,他的处分报告写的很精彩,作为一个小学语文老师,鄙人深表佩服……”

小博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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