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发明数羊这破玩意的，坑爹也不是这么个坑法……”
夜半时分，心情莫名烦躁的小崧在数了300多只羊后仍然睡意全无，于是便翻身下床，打算去街上透透气，吹吹风……
出门后，他一路漫无目的的四处瞎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小骄平日里练舞的那片空地……
如果生命真的无处不在，那这里的每一堵墙，每一株杂草，甚至每一个角落都应该认识那个倔强的女孩，因为她在这里流过汗，流过泪，甚至流过血……
只可惜，有些人生来伟大，有些人却注定渺小，于小骄所有的坚持和努力最终都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空地还是那块空地，只是突然间变得有些让人陌生和讨厌，陌生的就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讨厌的就好像她从未出现……
小崧抬起头，闭上了眼睛，正独自感慨万千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他不由惊叫起来的声音。
“算你有种！”
小崧猛一回头，只见和往常一样穿着运动服的小骄就那样直挺挺地杵在自己面前。
“你要吓死我啊！”小崧拍着胸口，心里一连串的阿弥陀佛。“你……你这是还要练舞？”
“废话……”说话间，小骄已经一个劈叉，开始自顾自地操练起来。
“我……你……没事吧？”小崧完全的语无伦次中。
“行了，我知道了。‘坚持，加油’对吧？得了，去睡吧。”
“不是……你……你已经……”
“我已经被除名了，是吧？”小骄扭头望着小崧，皱眉道：“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还是不是男生？”
“那……那你还练？！！”小崧真心有点抓狂了，他怕小骄这是受了太大打击，真的失心疯了。
“为什么不练？火星艺术团不是来校招生吗？管他有没有把我除名，到时候我直接过去跳给他们看不就行了？”
“你……你是说，你要来硬的？”听她这么一说，小崧不由兴奋异常。
“没错……怎么样？你还挺不挺我？”
“当然挺！绝对挺啊！咱俩什么关系！”小崧激动道。
“小崧，谢谢你……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再来给我打气了。”小骄突然收起了平日里的倔模样，说这番话时，眼中透着满满的真诚。
“嗨！这算什么！小意思！我就知道你于小骄没那么孬种！”小崧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往家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记得！坚持！加油！”
“知道了！喂！别在学校乱说！替我保密！听见了没！”
“听见了！放心，我嘴巴比地下党还硬，不会给你搞砸的……”
“你就扯吧！要是真打仗，我看你第一个叛变革命……”
他俩就这样玩着千里传音，比拼着肺活量，终于越离越远，谁都听不到谁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小骄在学校绝口不提跳舞的事，但每天回家后都练舞练到深夜，搞得自己疲惫不堪，一到下课就睡觉，不知情的群众们都很为她担心，于是纷纷跑去向八卦小王子小崧打探消息。
“我不知道！你们也别问了，这种惊天大秘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们的！”
大伙一听有秘密，顿时就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让小崧好生难办，也好生乐在其中。
“于小骄是想硬来吧？”
某天放学路上，苏小红突然如同鬼魅般从背后拽住了小崧的胳膊，并一语道破了乾坤，吓的小崧差点尿溅当场。
“你……你怎么知道的！？”小崧惊魂未定，一脸的戒备。
“切，我还不知道她？”说话间，苏小红的语气嚣张依旧。“她就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蠢货！”
“我说苏小红，大家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可别太过分了。”小崧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做起了苏小红的思想工作。“正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要是出卖她可就太不仗义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素来……”
“少和我废话……”苏小红完全不吃这套，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盒递了过去。“这个你拿去给小骄，但千万不要说是我送的，要是敢说漏了嘴，我要你好看！”
“什么意思？你……你想谋财害命啊！”小崧边说边打开了纸盒，见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型号不一的电池，顿时傻了眼。
“我和于小骄斗到现在，我打过她，骂过她……可从来都没有赢过她……”苏小红轻咬着朱唇，恨恨道：“所以……我也不许她输给别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了。
“唉，没文化真可怕……”小崧一脸纠结地遥望着苏小红那雄纠纠气昂昂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录音机只能用三号电池，送那么多一号和两号的有个毛用啊……”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离火星艺术团的招生考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为了迎接艺术团的那些个领导和大腕们，校长亲自带领着全校师生玩命忙活了一整天，硬是把原本破烂不堪的校园给收拾和布置的焕然一新，除了教室和厕所，到哪都能嗅到一股子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味道。
学校对火星艺术团的到访越重视，小骄的心情就越发紧张和不安。事到临头，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怕的只要一想到“火星”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浑身直打冷颤。
当天放学后，魂不守舍了整整一天的她头一个冲出了教室，打算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再狠狠练上几个小时，好让自己能再多一点信心和勇气，不需要很多，只要够撑过明天就行了……
“李……李老师？你怎么来了？”
没料想，李老处竟然在校门后候着小骄，只见她蓬头垢面地跨着一辆28寸的破自行车，脚下一地的烟头，明显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少他妈废话，上车！”一见到小骄，李老处便一把将她拎到了后座上，一路狂踩猛踏，飞一般的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她上班的少年宫。
走进少年宫的教学大楼后，李老处只管闷头在前面带路，小骄心里虽然充满了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跟在李老处的身后。走着走着，她突然眼前一亮，停下了脚步。
“看什么西洋镜呢？”李老处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小骄，见她毫无反应，便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还不快走！舞蹈房有什么好瞧的！”
“舞蹈房？这就是舞蹈房吗……”小骄仍然傻傻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张静和其他孩子学舞的地方会是个什么模样。只可惜，虽然她已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限，却还是没想到……那个地方，竟会是如此的宽敞，如此的亮堂，如此的令人向往。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李老处似乎从小骄的眼神里明白了一些什么，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大手。“你练舞的空地比这更大，更敞亮……不是吗？”
“没错……”小骄笑了笑，终于转过了身来。“李老师，对不起。”
李老处没有再说话，继续闷头赶路。没多久后，她把小骄带进了一间更衣室，然后搬出了一个大纸盒，里面堆满了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裙。
“这些舞裙都是我学生扔掉的，旧是旧了点，不过就你这模样也没资格嫌东嫌西，有的穿就已经不错了。”李老处的态度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这些舞裙的尺码却都和小骄的身材意外合衬，而且风格迥异，明显是花了她不少心思。
就这样，小骄开始不停地换舞裙，不停地转身，李老处则站在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她指指点点，有事没事还吐糟几句，直到小骄换上了一套玫红色的开背舞裙，转身面向她时，李老处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李老师，这套行吗？”
李老处瞪大着眼睛，呆了半响，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哦……那我再换……”
“不用换了……就这套。”李老处深深叹了口气。“自己照照镜子去吧……”
小骄来到镜子前，刚一抬头便被镜中的自己给吓了一跳，顿时脸泛潮红，小心脏扑通直跳。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美的？”李老处淡淡道。
小骄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立马转身对着李老处深鞠了一躬。
“别老来这一套，等我死了你再鞠躬不迟。”李老处收拾了一下情绪，勉强笑道：“这是我小时候……不，是我一个学生小时候最喜欢的舞裙，她每次参加比赛都会穿这条舞裙，每次都是冠军……没想到，你这臭丫头穿起来倒也挺合身。”
小骄点了点头，眼睛又忍不住瞄向了镜子。
“行了，你不是想去舞蹈房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说完，李老处真就把小骄给领进了舞蹈房，并命令她站到舞池中央，自己则拿了把靠椅往她面前一放。
“跳吧……跳完我就告诉你……”说话间，李老处已打开了音响，一屁股坐倒在了靠椅上。“明天是去比赛，还是睡个懒觉。”
小骄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挥起了胳膊，踮起了脚尖，踏着音乐的节拍舞将起来……
李老处点了支烟，神情慵懒地躺在靠椅上，目光如同渔网般死死笼罩着小骄……
“不错……这丫头的确没偷懒，这点时间，能练成这样算是不容易了。”
“胳膊太低了，下腰的高度也不对，真他妈乱七八糟……”
“嗯？这个动作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教过她啊……”
无论心中是褒是贬，李老处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直到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渗进眼眶，才仿佛惊醒般瞪大了眼睛，双腿微颤着站了起来……
音乐戛然而止……
小骄舞毕谢礼，缓缓抬起头来，等着李老处发话。
十分钟过去了，李老处始终神情呆滞地望着小骄，什么话都没有说……
“李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跳得不好？”李老处的反应让原本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的小骄更加紧张起来。
李老处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丫头……你喜欢跳舞吗？”
“……我不知道。”小骄紧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轻声道：“要不是为了升学考能加分，我根本就不会学舞……再说，只有在操场和空地上跳舞才不花钱，火星舞蹈团的学费很贵，就算我真的考进去了，也不可能去那学舞……”
“都是些废话！”李老处眉头微皱，一脸严肃道：“我不管你以后能不能跳舞，也不管你考试能不能加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跳舞？”
“我……我……”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小骄突然热泪盈眶地抬起头来，大声回答道：“我喜欢跳舞！非常非常喜欢！”
李老处痴痴地干笑了一声，浑圆的肩膀不住地哆嗦起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好痛，痛得如同刀绞般令她无法呼吸，直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李凤，你怎么了？”
李老处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老恩师，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孩子，你怎么哭了？是练舞太累了吗？”
“傅老师……我一点都不累……我还想继续跳舞……”李老处摇了摇头，哽咽道：“可就是……就是怎么也跳不好了……”
“那就别跳了，和老师一起去花园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老恩师笑望着她，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你不是最喜欢做花环了吗？再给老师做一个吧……”
“不！我不要做什么花环！呜呜……我要跳舞……我要跳舞啊……”李老处捂着嘴，泣不成声地吼了起来。“为什么要劝我放弃……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比谁都要喜欢跳舞！为什么！！！”
“小傻瓜，我没有让你放弃，我只是希望你能停下来，重新去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美好……”老恩师伸手抚摸着李老处的脑袋，微笑道：“孩子，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一个舞者的心中若没有了美好，那她的舞蹈也就失去了光彩……因为舞蹈不是魔术，它只是你心灵的一面镜子，照不出你心里没有的东西啊……”
“对不起……我忘了……我全都忘了……是我……呜呜……是我辜负了您……您出殡那天……我都赌气没来送您……呜呜……我******……******真是个混蛋啊……”
话到此处，李老处突然挺起了胸膛，双脚前后一错，用一个被自己遗忘了整整十五年的站姿，一个舞者的站姿，向恩师深鞠了一躬……
“李老师！你……你怎么了？”
小骄的脸色一片惨白，完全被眼前这个像中了邪一样自言自语，还冲着自己鞠躬的“疯婆娘”给吓懵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李老处起身抹了抹眼泪，声音沙哑道：“你的基本功还不够扎实，很多技术动作都不够到位，呼吸方法也很有问题，所以才跳了五分钟就喘成这样……”
“嗯……对不起。”小骄点了点头，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难受。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被感动了……被这段乱七八糟，却又充满了希望和美好的舞蹈给感动了……”李老处突然间话锋一转，微笑道：“恭喜你，于小骄……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舞者了。”
“李老师！你的意思是……”小骄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颤声问道：“我……我还有希望！明天的比赛我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没错，虽然可能性依然很小，最多也只有百分之一……”李老处拍了拍小骄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但只要你愿意……愿意珍惜这百分之一的机会，那明天就不可以睡懒觉了。”
“嗯！我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小骄拼命地点头，情绪也跟着有些激动起来。“李老师！谢谢你……谢谢你教会我跳舞！”
当天，为了方便隔天替小骄化妆应考，李老处把小骄留在了自己家过夜。
整个晚上，小骄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李老处不知道小骄被除名的事情，却也感觉到这丫头有点不对劲。可转念一想，这孩子为了明日一战，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压力，现在有点紧张和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隔天一大清早，李老处就把小骄叫醒，并使出了浑身解数，为爱徒化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的舞台妆。
“简直就是个美人胚子……”化完妆后，满头大汗的李老处望着自己的“杰作”，心中不由得意道：“我就知道这丫头底子不差，嘿嘿，不愧是我老李的徒弟。”
一切收拾完毕，临到门口，小骄再次鞠躬向李老处表示感谢，李老处却一把托起了她，摇了摇头道：“丫头，你的舞是我教的，舞裙是我送的，连妆也是我整的，但你一个字都不需要谢我，因为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明白吗？”
“李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小骄紧咬着嘴唇，语气坚定道。
“笑话……我有什么好失望？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赢吧？”李老处突然脸一沉，语气冰冷道：“听好了！以你的资质，只要肯下苦功，将来的确有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舞者。但那也是将来，而不是今天！今天的你还赢不了张静，她的基本功比你扎实，技术比你全面，舞台经验也远甚于你，更何况还有一个当考官的老妈在后面撑腰，你是不可能赢得了她的。”
事到临头，李老处还是忍不住泼了小骄一脑门的冷水，不是因为她对小骄没信心，而是因为她比谁都更明白现实的残酷……
“不过你放心，就算进不了火星，老娘也可以把你安排到少年宫继续学舞，而且学费全免……”李老处点了支烟，平复了一下情绪。“所以，今天的比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只要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尽力而为就行了。记住！无论输赢，都要抬头挺胸的离开考场，不可以钻牛角尖！明白吗？”
小骄点了点头，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死丫头，瞧你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李老处拍了拍小骄的肩膀，语气缓和道：“过了今天，你就会明白……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对不起，李老师……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在沉默了片刻后，小骄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已经被取消了比赛资格。所以……我今天只能……只能钻牛角尖了。”
“你说什么？你……你被取消了比赛资格？”李老处猛地一愣。
“是的，一个月前就已经被取消了……”
“******！那你还让老娘看你跳舞，给你化妆？玩我呢！”李老处气的脸都发紫了，指着小骄的鼻子怒道：“说！他们为什么取消你的比赛资格！是不是……是不是张蝶那个婊子搞的鬼！”
“你果然生气了……”小骄莞尔一笑道：“李老师，看来今天的比赛并没有你嘴上说的那么不重要……”
“你……你个白痴！”气极了的李老处将还在燃烧的烟头攥进了手心，鼻孔一张一合地转过了身去……
就这样，师徒俩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九下，小骄才终于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站住……穿成这样出门，不怕摔跟头吗？”李老处背对着小骄，声音沙哑道：“要走可以，给我把舞裙脱了再走……”
“不！我不脱！你说过这是我应得的！”小骄停下了脚步，赌气般大声回答道：“今天就算是摔跟头，我也要摔在舞台上，而不是这里！”
“蠢货……摔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既不会受伤，也不会被人嘲笑，拍拍屁股就能站起来……”李老处使劲掐着自己那微微发颤的胳膊，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被挤出了眼眶。“要是摔在舞台上，哪怕只是那么一次……那这辈子……这辈子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但那个人……一定不是个舞者。”小骄的眼眶里同样翻腾着热浪，嘴角却莫名地微微扬起。“因为一个害怕受伤，害怕被人嘲笑，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是不可能学会跳舞的。”
说完，她便一把推开了大门，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这谁家的孩子？打扮成这模样出门……”
“这丫头是从那个老处女房里跑出来的，难不成是她的私生女？”
“呸！就她那寒碜样，能生出这么漂亮的私生女来？”
当她踏进弄堂的那一刻，所有的街坊和路人都被眼前这个红裙飘飘，犹如一朵迎风怒放的玫瑰般光芒四射的漂亮丫头给亮瞎了狗眼，纷纷主动让路，目送着这个“蠢货”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那条狭路的尽头……
“死丫头……老娘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舞者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老处终于气喘吁吁地转过身来，她胸前的衣襟湿成了一片，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果然……所有的蠢货，都是没药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