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惊骇
透过眼角的余光，韩晓看到上座的孟恒宇骤然变色。张着嘴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邢原……”便有一团刺眼的红雾在他的身前轰然炸开。与此同时，邢原的手臂猛然用力，将韩晓的头按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一蓬腥红的雾如同夜空中突兀炸开的血色烟花，固执地停留在韩晓的视网膜上。即使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也没有用。
这是韩晓从来也不曾见识过的血腥画面，如此直接，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她一个心理上的缓冲。于是那一枪就好像轰地一声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样。想要尖叫却完全无法出声。除了痉挛一般紧抓着邢原的衣襟不住发抖，韩晓完全不知所措。
邢原按在她脑后的那只手固执地不肯放开，韩晓的整张脸都被迫深埋在他的胸前，丝毫也动弹不得。只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来就没有如此地接近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的手强硬地隔绝在了无形的气团之外，里面就只剩下了他和她。
韩晓生平头一次知道人惊骇到了极处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地把自己屏蔽起来。不但无法做出适宜的指令，甚至……做出了适宜的指令时，也完全无法顺利地传递到四肢。她能听见周围的各种嘈杂声：枪声、人的诅咒和喊叫、杂沓的脚步声以及头顶传来的邢原简短下命令的声音……，却完全无法对这些声音做出正常的反应。她好像突然间变得不认识这些漂浮在头顶的方块字了。
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不知该如何跟随邢原的节奏。于是只能被动地随着他的用力而踉跄向前走。一路冲下了台阶，穿过草坪，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迈过了多少道门槛……
韩晓意识模糊地猜测邢原正在拖着她往外跑。身边似乎都是他的人，在奔跑中急促地交换着种种韩晓听不懂的简单指令。在他们的身后，传来时远时近的枪声和喊叫声，将夜色搅扰得无比浑浊。
当她再一次被脚下的台阶绊倒的时候，一声子弹从极近的地方呼啸而过。她感觉到邢原的身体微微一抖，随即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
韩晓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惊骇欲绝：“你……你……”
邢原不在意地笑了笑，正要说话的时候却站住了身体，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动静。片刻之后，又回过神来似的，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什么，便抓着韩晓的手腕钻进了草坪另一侧的茂密灌木丛。
这是韩晓不认识的树。枝叶交错，在浓重的夜色里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柔软的枝条在他们穿行的时候仿佛有生命一般拼命地推挤他们的身体。叶片也是柔软的，散发着植物清淡的香味，可是擦过脸颊的时候却有种针刺似的疼。
韩晓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困在蜘蛛网里的一只可怜的苍蝇，左冲右突也无法脱身。如果不是邢原的手固执地拉着自己，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被这些可怕的枝叶缠死在这里了。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眼前却霍然开朗。韩晓收势不住，一头栽到了邢原的后背上。回身望时，那些枝条都已经收了回去，在夜色里重新凝成了漆黑粘稠的一团。
邢原伸手扶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辆黑色的车子无声无息地驶滑了过来，车窗滑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模糊的黑暗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哥，你们可算出来了！”
韩晓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邢原拉着她钻进了后座，车门都还没有关上，车子已经疾风一般划开了夜色，驶入了前方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没有人说话，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得近乎沉闷。只有发动机柔和的嗡鸣和车外的飒飒风声混合在一起，令人错觉地以为他们正坐在一条船上，而船则穿行在夜晚的海面上。
夜色无边。
知觉在颠簸的前进中一点一点地苏醒，僵硬的四肢开始感觉酸痛，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枝条刮伤的地方也随之传来了热辣辣的灼痛。韩晓维持着靠在邢原怀里的姿势没有动，她的脸还贴在他的胸前，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头顶有他平缓的呼吸，这一切都让人安心。
黑暗模糊了视线，感官却变得加倍灵敏。于是渐渐苏醒的注意力一丝一缕地都集中到了肌肤相触的部位。原本无意中贴合在一起的身体不知不觉开始变得灼热，韩晓本能地想要避开。可是她一动，身边的人就仿佛被惊动了似的低下头来，一只手在她的发顶揉了揉，低声说道：“马上就到了。”
韩晓没有问他马上就会到什么地方，事实上去哪里她也不在意。沉溺在黑暗中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卸下白天种种刻意的面具，袒露出真实的自己来。这一刻的韩晓，真的不想动，也不愿动，只想就这么依偎着他，一直依偎下去。
“吓着了？”邢原的手滑下来托起了她的下颌，一双妖孽的眼睛在黑暗中湛然生辉，满是戏谑的笑：“你不是厉害得很吗？连台风都见识过的……”
也许真的是被吓到了。可又不全是。韩晓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东西自然没有法子拿出来反驳别人，于是盯着他那双眼睛，开始搜肠刮肚地在脑海里寻找答案。就算见识过了台风，那也不表示就不怕台风了……，事实上那种天灾没有人会不怕。因为在它们的面前，人的力量简直脆弱到不堪一击，完全……无能为力。
可是今天发生在眼前的事，却是最真实的恐惧。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恐惧，完全无法预知下一个胸前爆起血雾的人会不是是自己……
韩晓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格格作响：“你……你……”
“真吓到了？”邢原低声笑了：“我没有杀他，你放心。区区一颗子弹是不可能会干掉孟老三那种祸害的。虽然我真的很想把枪口再朝下偏一偏……”他离得很近，语气又是刻意地低缓。不知不觉两人的呼吸之间就氤氲起几分淡淡萦转的暧昧。
潮热的气体不知从何而生，一丝一丝都汇聚在了韩晓的胸口，仿佛每一下呼吸都被染上了异样的热度。身体早已恢复知觉，韩晓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他的身上——上车的时候她的身体是软的，是被他拖上来的。那么现在呢？
韩晓觉得难堪。偏偏邢原的手还抬着她的下巴，一点要拿开的意思都没有。她的脸往左边转手就跟到左边，她的脸往右边转手就跟到了右边，就好像黏在了她皮肤上似的。就在她恼羞成怒即将发作的时候，邢原的拇指却在她的下巴上用力揉了两揉，然后很欠扁地笑出了声：“呀，好热。我猜有人脸红了。”
“邢原！你这个……”
邢原的脸危险地逼近了几分，气息拂动，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舌尖上揉出来一般的缱绻：“我这个什么？”
“你……你……”
“我什么？”邢原低声笑着，手臂已经滑到了她的背后，将她紧紧地环进了自己的怀抱里。韩晓的眼睛在黯淡的夜色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迷蒙而又美丽。邢原凑过去小心地亲吻她的眼睛。韩晓下意识地向后一缩。邢原的嘴唇却已经滑了下来，轻轻地贴合在了她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柔软，却有着极清晰的轮廓，触感微妙难言。
韩晓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可是下一秒钟，车身却猛然一颠，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重心不稳，一起跌倒在了座位上。
韩晓被撞得头晕眼花，身体又被他压住，一边抽气一边悻悻地想：这重量哪里是人……明明就是狗熊嘛……
前面司机的声音也被颠得飘忽不定的：“对不起啊，哥。不是故意的。”
邢原没有出声。韩晓的脸又腾地热了。正想伸手把他推开，鼻端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韩晓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