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 28 章 (2)
明兰有些瑟缩,讷讷地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
我看情形不对,赶紧又拖着明兰往外走,说:“咱们大家都冷静、冷静,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堪堪走到门口了,大歪又是几步追过来,一把抓住了明兰的胳膊,说:“把话说清楚……”拉得明兰一个趔趄,惊呼出声。
我大声地唬大歪:“你干什么?没看到她喝醉了吗?”
大歪手一松,我赶紧把明兰拽过来,正准备拧开门锁,却听见一个保姆急急地从主卧室里冲出来唤我:“鲁小姐,快、快来,大小姐有些不对……”
毕竟病人要紧!我叹口气,用力握了一下明兰的手,说:“好自为之……”顾不得再理会门口这两个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急速跟着保姆跑进卧室去看媛媛。
保姆急急地说:“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大小姐做过热敷,也已经喂大小姐吃了药,可是、可是……”不等她说完,我已经看到了。我可怜的媛媛伏在床上剧烈地低喘,眼神疯狂而迷乱,手指死死地搅动着床单,额头上密密麻麻缀满了汗珠。
我真想立即把明兰揪进来摔在媛媛床下,狠狠踹上两脚,咬咬牙,终是压下了满腔的怒火,轻轻伏身上去拥抱媛媛,低低地唤她:“媛媛,媛媛,别害怕!有我呢,一切有我!”好不容易抱得她稍稍停止了颤抖,又听外间爆出一阵呼喊:“先生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先生终于回来了……”
好******大鬼头!这些家伙,不知道媛媛今晚被人严重干扰,情绪不稳,再受不得强烈的刺激?我听着这些七零八落的兴奋地呼声,心底愤恨不已。
果然,听到呼声,媛媛又开始剧烈喘息,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明的古怪低哑的嘶喊,眼见地情绪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激动……我一手抱着她,狠狠压住;另一手伸向床头柜上的药箱——看样子,今晚恐怕难得平安过关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只有给她强行注射镇静剂。
房间里的一个保姆看出了我的意图,赶紧打开药箱,按着我的指示,把一支镇静剂抽进了注射器。我示意她暂时把针剂搁在药箱里,仍然压着媛媛,柔声地抚慰:“放松,媛媛,不要害怕!放松……跟着我,慢慢吸气、呼气……”
外间声音嘈杂,有无数张嘴在一起说话,大抵是一众保姆在愤怒控诉明兰方才的可怕罪行吧?便连方才呆在房间里的那个保姆都忍不住兴奋地跑了出去。
我把注意力放在媛媛身上,也不去留意,只勉力安慰着她,用李教授教导的方法,轻轻揉捏她身上几个据说可以让人放松情绪的穴位。
她好一点了,稍微好一点点了……
我稍稍松口气,刚挪了挪身子,就看到窗外的天空蓦然一亮,隆隆雷声响彻天地。整个房间的灯光陡然熄灭,媛媛惊叫一声,像是突然被人塞了满嘴的“大力水手菠菜”,用一种巨大到恐怖的力量,猛然推开我,一跃而起,跳下了床。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她,却抓了一个空,旋即听到卧室的门轻轻一响,心下吃惊,不知媛媛是否已经跑出了房间,想循着声音过去找她,但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在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环境里,我的空间感和方位感瞬间失措,以为尚是床铺,向外一挪,却已然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倒在地。
“嘭……”我摔得几乎失语,大口地喘气,呲牙裂嘴地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揉着可怜的臀部,凝视着前方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控制着声音,柔声地呼唤:“媛媛、媛媛……”声音空落落地震荡在空气里,隐约只听到我自己的回声:“媛媛、媛媛……”
我手忙脚乱地顺着床沿一直摸到床头柜,伸手去摸那支预备好的针剂。门外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次靠近,隐约听到陈嫂说:“别急、别急,有应急灯……先生,这边,往这边走,大小姐在主卧室里!”
终于摸到那支针剂了!我松了口气,再次低唤:“媛媛,你还在里面吗?媛媛……”依然听不到任何回答。
有人伸手推门,一道灯光倏地透过门缝打过来。
我的眼睛上一阵微微的刺痛,下意识地合上眼睑,听到门外,陈嫂小心翼翼而充满喜悦地说:“小姐,先生来看您了……先生来了!”声调里的情绪,让人强烈地感觉到,对于这位“先生”的大驾光临,身为“家仆”的她们,感到无比荣幸、受宠若惊。
一种多么可怕而荒诞的思维啊……俨然仿佛一群等待着君王临幸的可怜冷妃的可怜侍从。
我在心底冷笑,睁开眼睛,就着从门缝透进来的灯光四下逡巡一圈,确定媛媛不在室内,立即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门终于被彻底推开了,一个男子迈步进来。
我低头,错身,毫不迟疑地往外走,暂时还没有心绪理会身边这位无良的“先生”。但是,我听到男子开口了,冷淡地,不带感情色彩地叫了一声:“媛媛……”
这声音、这声音……
我惊愕地抬头,正对上男子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原本是冷淡的,落到我的脸上,却倏忽变得沉重,满溢着不知所措的震惊、慌乱、迷惘、害怕……
而我,扬头迎上了这道目光,恍然间,也仿佛是迎上了一柄锋锐无伦的匕首,被那薄韧尖利的刀锋狠狠刺中、瞬间穿透了心脏。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夜那么深、那么闷,黑彤彤的天幕,仿佛一口年代久远的大钟,沉沉地扣在头顶。狂风阵阵呼啸而来,刮得楼旁几株高树的树影重重叠叠,仿佛大而狰狞的猛兽,恶狠狠地匍匐在墙壁上。一道青白交错的闪电呼啸着扯开了天幕,映照在主卧室门口,映出了一张青白交错的脸!
那张脸、那张脸……
我紧盯着那张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渐渐惊惧、渐渐颤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看到这样的一张脸——英秀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坚毅的唇,不笑时透着三分冷峻,笑时却糅合了十分暖阳……那原是一直以来,埋在我心底深处最英俊无伦、最无懈可击的面容……梁、湛!
那个男人、那个把明兰折腾得痛苦不堪的已婚男人;那个何媛媛传说中的丈夫;那个众保姆像迎接君王一般兴奋无比迎接进来的所谓“先生”,竟然是、竟然会是……
心,猛然沉入了黑暗,比这漫天漫地漫空漫界的黑暗更稠更浓更望不到边!
泪,顷刻突破了毛细血管,不受控制地全身蔓延,却偏偏,漫不进双眼!
都是假的么?那么多的温存思念、那么多的依偎眷恋!
都是骗人的么?那么多的轻怜蜜爱、那么多的笑语欢言!
他原来,不但是个四处留情的男人;还同时,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
他原来,不但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还同时,是个不择手段的男人!
他原来……
耳畔雷声隆隆,电光照得人影忽明忽暗。我觉得心底深处,仿佛有一道大大的壕沟裂开,许多酸涩滞胀的东西涌上来,不停翻滚煎熬、酝酿发酵……
隐隐约约地,又听到外间有许多人在嘈杂而急切地叫我:“鲁小姐,快来啊……大小姐病发了,在阳台上,阳台上……”
我颤抖、再颤抖,终于低头,擦着他的身子,猛地奔出了房间,毫不迟疑地奔向阳台,在应急灯的照射下,远远就看到媛媛站在阳台上,衔着满嘴的沙石,嚯嚯低嚎,疯狂地挥舞着撑衣杆,舞得又密又急,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波墙。
我奔过去,直迎着那堵凝结在夜空中仿佛坚不可摧的的波墙奔过去,穿过狂乱的光影,一把抱住了媛媛。
“啪……”撑衣杆狠狠落在我的额头上,空气里,血花飞扬!
一阵惊呼爆出,无数的人涌过来,一起叫着我的名字。
我听到他、他也惊慌地高唤着我的名字:“鲁西……”
这声音穿进耳朵,刺进心底,扎得我分分疼痛、寸寸寒凉。我腿脚一软,抱着媛媛跌坐地上,一瞬间,觉得自己无限疲惫、无尽荒唐!
“哗”地一声巨响,蓄积半夜的大雨,终于携着无可阻挡的万钧之势,狠狠砸落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像豌豆、像铜钱、像丝带、像幕帘……我把媛媛抱在怀里,死死抱在怀里,仰头向天,任凭雨水兜头淋下……
……
———————— 上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