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期末考试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儿。
因为学生作弊屡禁不止,学校出台了严厉的惩罚措施,在考试之前,便通过各种渠道进行了诸多宣传,宣称在此次考试中,一旦发现夹带作弊,无论是谁,直接开除学籍。
明兰和章灵娟都在经济学院,明兰念国贸,章灵娟念金融。明兰成绩马马虎虎,属于校园里高呼“及格万岁”的一群,平时从不用功,考试之前却会拼命突袭,一般也都能及格;章灵娟却是彻底的逍遥派,属于校园里的“养老”一族,无论风雨晨昏,四季寒暑,基本不学习,纯娱乐。
她元旦之前便跟随男友出去旅游,一直到考试前夕才回来。我跟她说了学校的新政策,她笑一笑,没当回事儿,结果,三天后,就在一门公共课考试中被当场抓到了夹带。大约是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学校的处理决定下得极快,仅仅两个小时后,连同章灵娟在内,三个作弊同学的处理公告便帖出来了,正是开除学籍。
我收到消息,在学校教务处找到章灵娟的时候,她脸色雪白,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可怜兮兮地请求教务主任饶她一回。
教务主任露出嫌恶的表情,冷冰冰地说:“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从没想过似章灵娟这般大大咧咧、万事不萦于怀的潇洒女人也会有如此疲弱失态的时候,抱着她,强行把她拉出了教务处,说:“回去吧!回去吧!咱们回去再想办法!”
她死死拉住了教务处的门,忽然放声大哭,说:“我完了,我完了……求求你们,我再也不会作弊了,不要开除我,不要开除我……”哭着哭着竟跪了下去。
哭声惊动了办公楼里的其他老师,纷纷围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儿,待听教务处的老师说了,才叹息着说,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死命地拖章灵娟,试图把她拖起来,却怎么都拖不动,只好压低身体,咬牙,附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别哭了!快回去给你爸打电话。他不是认识后勤集团的侯老师?”我知道章灵娟家跟学校后勤集团是有些关系的,正因为这样,我们几个才能幸福地享用学校里最好的三人间直到现在。
她被我提醒,好不容易回过点神来,想了想,却又抽抽噎噎地说:“我爸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哭得更厉害了。
我怒了,直接吼她:“你丫给我站起来!”
她一惊吓,不哭了。我趁着她有点反应能力,赶紧拖着她离开了行政楼,说:“把你爸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她瑟缩着不敢把电话给我,却盖不过我气势汹汹地抢夺。
我知道这事儿耽误不得,赶紧跟他爸联系。
她爸听了,果然勃然大怒,想也不想,直接说:“丢人现眼,开除了也好!
我无奈摇头,说:“叔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赶紧想办法吧!”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又接到了章叔叔的电话,语气十分疲惫,低声跟我说,已经同侯老师联系过,其他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所有能找的关系也全都找过了,没有用。下午的时候,学校的处理决定下得太快了,一旦在校园里张榜公布过的东西,撤销便是扫学校的脸,万万撤不掉了。
我听了,只觉得心情沉痛,回头看着章灵娟可怜巴巴的眼神,竟是不忍心把这么残酷的结果告诉她。
明兰今天没有考试,一大早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屋里复习功课,直到现在才回来,见了我们,笑着说:“你俩演木偶戏呢?大眼瞪小眼!”
我拉着明兰出了宿舍,把事情原委细细告诉她。她听了,并没有预料中的激动,只说:“这样啊!告诉灵娟别担心,我来处理!”转身便走。
我一瞬间睁大了眼。
这丫头何时修的功夫,竟是临泰山之即崩而不变色,淡定成这般模样。
我不相信一件连后勤侯老师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明兰能处理,但第二天,那张榜真的消失了。章灵娟被经济学院的院长叫过去亲自教训了一顿,末了告诉她,学校念着她初犯,决定再给她一个机会,开除学籍改为开除留校查看,如果后续表现好,毕业之前,这个处分亦可以撤销。
一件泼天祸事就这样消于弥形,我对明兰的崇拜之情简直高到不能再高。
明兰始终不肯说是如何处理的祸事,只笑嘻嘻地说:“倘若太极被开除了,后续的时间里,我这太后岂不是要守活寡?悲乎哀哉,悲乎哀哉!”
我抱着她,感觉十分温暖,逼出一个娇声,娇怯怯地说:“臣妾虽是女子,却也懂得人往高处的道理,如今是诚心跟着太后,便就请太后赏光收下臣妾吧!”
明兰咯咯笑起来,说:“美人抬起头来,让本太后好好赏鉴一番!”
章灵娟也终于笑了起来,说:“你们一个一个美人自动配对去了,难道真要朕变成孤家寡人不成……”几个人咯咯笑着,掐成一团。
我们三个,来自天南海北,有缘住在一起,有缘成为姐妹。我从来也没有打听过有关明兰和章灵娟的身世,一如,她们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朋友相处,贵乎知心,我想,那些东西是不重要的!尽管,透过此事,我隐隐约约在明兰的身后,看到了某种“权势”的影子!
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把大伯家当作自己家,虽然,其实,大伯他们现在居住的房子,正是爸爸妈妈出国前留下的房子。
出国前夕,爸爸妈妈充满憧憬,对这些东西是极不在意的,因为拜托大伯照顾我,便把整副家当都交给了大伯。
爸爸妈妈离开了,大伯的全家人搬进去了,于是,“家”不再成其为“家”,每次周末,从学校回到“家里”,看到大伯他们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都会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浓浓的情绪——寄人篱下!
这样的感觉并不美好,所以,上大学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康宜市。
但是,今年不同。
今年春节过后,堂姐要出嫁。她只大我两岁,我俩打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格外不同,这个婚礼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参加的。好在这学期,给梁氏做翻译,挣的钱实在不少,能让我拿得出合适的见面礼。我拉着明兰逛了一圈商场,给大伯家上上下下都买了适宜的礼物。
明兰说春节期间,她们全家人要到欧洲度假,让大歪陪我一块儿回家。我无可无不可地跟大歪一对信息,虽然日子差不多,终究是一个坐火车,一个坐飞机,凑不到一块儿去。
阔别两年半,回到康宜市,第一感觉是——这个城市怎么就整个儿地缩小了一圈呢?然后,滚滚而来的,便是无法阻挡的只有“家乡”才特有的浓浓亲切感。这个南方的小城市面积不大,半个小时就能从东到西走个对角,所以,真真是“每一寸土地上都铭刻着我数不清的脚印”。
堂姐和堂姐夫来接我。我尚是头一次见到堂姐夫,见他为人老实,免不了信口开河地耍嘴,拿他开涮,急得堂姐一把一把直往我身上掐。
才两年多不见,大伯和大伯母却是生生老了一大圈。我看得无比感慨,心想,都说岁月不饶人,果然不假,恭恭敬敬地送上礼物,向两位老人鞠躬问好。
大伯母拉着我左看右看,直说:“漂亮了!西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我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说:“没有,没有,我决不敢跟新娘子抢风头!”跳到一边,避免被堂姐下暗手。大家一起笑起来,说:“表面上看着倒是成熟了几分,结果还是皮得跟猴儿一样……”
夜里,我跟堂姐一屋睡,堂姐问我,是否已经处了对象,我一愣,说:“没有!”不知为何,那一瞬间,脑海里,竟浮出……他!
闲聊两句,堂姐翻身睡了。屋子里熄了灯,我的眼前却莹莹融融、若有烛光摇晃。烛光里,他对我说:“鲁西,生日快乐……”心境忽然就黯下来,我有些恼火。分明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祝福,为何竟是仿佛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频繁出没!
我觉得心烦,起身,推开窗户,抬头望月。堂姐听到响动,问我怎么了,我连说没事儿,赶紧乖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寂寥清冷的道路上,他牵着我,始终牵着我……一千只绵羊、一千零一只绵羊……道旁有枯瘦的树,头顶有昏黄的光……两千只绵羊、两千零一只绵羊……他的脚步稳定,我的脚步轻柔……三千只绵羊,三千零一只绵羊……他轻轻俯身,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四千只绵羊,四千零一只绵羊……
我无奈地盯着天花板,无奈地想,我真的是太久没有回来了,竟是染上了认床的毛病。竟然躺在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上,一连数了四五千只绵羊,睡意还是朦胧遥远,无法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