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配好的面粉和蛋液翻倒在地,毁得惨不忍睹。
我走进厨房,扫了一眼狼籍的现场,在心底哀叹,耸耸肩,小心地蹲下身子,捡起菜刀,洗好案板,收拾好地面,从头再来。
终于重新准备好了原料,我嘘口气,把蛋液渐次加入面粉,转身问他:“你在梁氏工作?”
他扫了我一眼,呆坐在一边,并不说话。
我努力地搅动面浆,继续问:“这大过节的,你跟谁生气呢?”
“……”他依旧不理我。
这么个性啊……
我想了想,终于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元钱,拿在手里,得意地摇晃,笑笑地问:“猜猜我在做什么,猜中有奖的哦!”凑到他面前,说:“猜嘛……猜猜看!”堆了满脸的笑。再次见到他,尽管毁了我的部分劳动成果,但说到底,我心里是有几分高兴的,嗯,挺开心!
他的眉头纠得更深,忽地伸手,抓过我手里的钱,一言不发,跨过我,走到水池边,洗好了手,倒出面粉,摊在案板上,加上水,开始揉面,仿佛同面粉有仇,一拍一压都异常使力。
我耸肩,跟在他身后,笑着说:“不错,不错,是个熟练工,今晚就留下了!”见他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终于无奈摊手:“有力没处使是吧?你干脆把一袋面粉全揉掉算了……”原本只是随口说,但他仿佛听进去了,果真揉好一团面,又倒一堆面粉出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看这个架势,倒是吃了一惊,赶紧阻止:“喂、喂……我要做蛋糕的,你得留下一些面粉给我……”许久,见他丝毫没有歇手的打算,只好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无奈地说:“好吧,这个可以拿来蒸馒头!”
“好,第二笼馒头……”
“嗯……第三笼馒头……”
“……”
“这个……”
“刀削面!”他说。
“啊?”我一愣。
他放开了面团,拧开水龙头,仔细冲手,许久,终于回头,淡淡地,一字一句地说:“这个给我做刀削面……”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但看样子,平静了不少。
“呃……”我走过去,捡起一个面团,放在手里捏了捏,别说,被他那么歇斯底里地一捣腾,还真显得有筋骨。
煮面没有问题啊!只不过……
我回身,刻意板起脸,一字一句地拖长了声音说:“你必须笑着对我开口才可以。因为,我很小心眼,不肯受人胁迫哪……”
他回头瞅了我一眼,说:“姿色太一般……”
“什么?”我皱眉。
“就你这姿色,今晚很难把我留下……”他说完话,脱下身上的黑色西服,叠在臂间,跨出了小厨房,往外走去。
我目瞪口呆,继而怒火大炽,随手抓起一个面团狠狠扔出去,想想不解气,又几步追出去,大声咆哮:“王八蛋!你当本姑娘什么人呢?你他妈……”身体一暖,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身,伸出手臂,抱着我,几乎是呢喃般,附着我的耳朵轻声说:“给我煮刀削面……”
“你、你、你……”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侵袭上来,我毫不迟疑地瞬间涨红了脸,抬头瞅着他异常漂亮地眉眼,迟疑了几秒钟,思维总算活了过来,轻嘘一口气,轻轻掰开他的手臂,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能侮辱我!”
他低头看我,眉头终于渐渐舒展,许久,微微一笑,认真地说:“鲁西,你很漂亮……”
我其实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并不漂亮!
我其实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长相平凡,至多称得上清秀。
但是,如同所有花季的女孩儿一样,我渴望得到赞美;我很在意别人对我发出的哪怕是并不真诚的一切赞美!
我相信,人的本能和潜意识,包括“悦己”和“自恋”,都是天生固有且强大的,而理性则需要修炼。我常常以此为借口来原谅自己的种种微暗心理,同样,很轻易地,因为他的赞美而原谅了他。只是,在确认那晚的确是他送我回的医院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
“你究竟为什么约我喝酒?”
……
他看起来心绪依旧不够开朗,喝了我倒给他的一杯纯净水之后,轻轻嘘了一口气,说:“丫头,好好煮面。我去楼上取点酒过来!”转身,离开了公关部。
又请我喝酒……
老天,这个账单,要什么时候才能倒过来算?!
我的母亲是河南人,后来又是我们那个大型酒业集团中数一数二的大厨,料理得一手好面食。虽然当年分别时,我年龄尚幼,承袭的东西不多,但打小耳濡目染下来,也能凑合着做出各色花样的面点面食。
只是,这刀削面不比其他种类,尤考刀工,我实在做得提心吊胆,虽是拿捏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最后经我“砍伐”下锅的面片儿还是显得过于壮硕,彼此粘连,且小厨房的主要功用是让员工加热饭菜,只备得有最基础的调味料,尽管我十分尽心用心,满腔热忱地倒腾出了那碗面片儿,表面上看似模似样,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我心知肚明,味道决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片儿过去,他已经给我斟满了酒。
我小心翼翼地把面条递给他,赧然地说:“那个,不好意思……”
他不抬头,随手一指,让我把面搁在茶几上,很随意地便把斟满酒的杯子塞到我手里,说:“随便喝……”
我一愣,又听他随意地说:“随便喝多少,不用担心钱!”
老天,他今天究竟是哪里不对了,说话如此夹枪带棒……我好像没得罪他吧?!
我心里不悦,表情便冷下来,再也懒得检讨面片儿是否好吃,只端起酒杯来,放至唇边,慢慢地,一口一口抿,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无论他如何求我,我也坚决不会再次下厨。
我一言不发,无声喝酒,静谧的空气里,只听到他吞面的声音,“呼啦、呼啦”地,貌似挺畅快,多少抚平了我这个“大厨”心底的不悦。
闷头喝了不知多少杯酒,蛋糕终于烤好了,没有上鲜奶,也绝对比不得西点店里的正规货色,但确然便是幼时,妈妈做出来的模样。我闭上眼睛,用力一嗅,仿佛自那股阔别许久的熟悉甜香里,嗅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母爱的味道!
我切开蛋糕,拿了一块在手里,想了想,递给他一块儿。
他扫了一眼,却并不伸手。
我看他冷淡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十分生气,冲口便说:“这是生日蛋糕,你不吃是极不礼貌的!”
他一愣,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讶异,迟疑地说:“今天是你生日?”
我依旧有些生气,不大想理他,许久,才从鼻子了哼出了极低的一声:“嗯……”
他又瞅了我一眼,问:“为什么没有点蜡烛?”
我扫了扫放在旁边的蜡烛,无谓地说:“原本是想点的,后来想,既然所有的生日愿望都会落空,永远不会实现,那么,又何必自欺欺人地再来一回?”
他皱眉:“你的生日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我每年生日都跟老天爷说,希望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接我,一连说了九年……现在,我不想他们来接我了!”我略略一顿,抬头,坚定地说:“我自己会去找他们!”
他沉默,许久,说:“不是还有剩下的面粉吗?鲁西,再烤一个蛋糕!”
我说:“不要了,吃不完的!”
他说:“去吧,去吧!或者……你教我方法,我来做?”
他这么一说,我却被逗笑了,说:“行啊,反正你还欠着我一碗刀削面的人情呢!”走进厨房,笑笑地伸手招呼他,说:“要做就赶快进来做吧!跟本姑娘说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就完的……一定要兑现!”
他也笑起来,跟着我重新走进厨房,真的去做蛋糕,多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很讨厌不守信的人?”
“也不是啊!”我摇摇头,“还得看这个人对我而言,是否重要。比如……”我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比如咱们集团的梁先生,因为一点小事儿,曾经答应要见我一面,结果,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放了我多少次鸽子,一回也没有当真见上。只不过,对我而言,他并不是重要的人,所以,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特别没品,却不会十分在意。”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精彩,迟疑地问:“那么……假如是我约了你,结果,临时有事,又见不上面呢?”
“你自己掂量着看吧!”我眯眼,举起菜刀,恶狠狠地对着他。
他呵呵一笑,一字一句说:“因此,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人?”
“呃……”推理不带这么推的吧?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我干咳两声:“做蛋糕、做蛋糕……”
谈谈说说间,他的心情好象彻底转过来了,跟着我做蛋糕,偶尔也说几句俏皮话逗我开心。一如既往,说话蛮愉快。我明明记得调了五十分钟时间,结果感觉上不过片刻,便听到“叮”的轻响。
他戴着手套,取出蛋糕,见上面有轻微的裂痕,微微皱眉,说:“没烤好!”
我笑:“西点店里的师傅都不敢保证一定没有裂痕呢!你头一次弄,到这个水平算不错了!快吃吧!”
他微笑,点头,把蛋糕放好,取出蜡烛,忽然看着我,认真地说:“鲁西,我们重新庆祝生日!”
我这才明白他坚持再做一个蛋糕的原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心中涌起一丝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一笑,安静地看着他燃起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