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上古,月亮如银盘般悬在苍穹之上。那时的月亮上还没有嫦娥,也没有玉兔和伐树的吴刚。硕大的月,单是诉说着那时候的荒莽。
江南,一个农家女孩。一双晶莹的大眼噙着泪光,黑色的双眸在眼皮里来来回回的转动,粉嫩的嘴唇反复嘟哝着一个神秘又模糊的歌谣:“夜神在天上,月神在南宫,苍茫茫,月遑遑,苍茫茫,月遑遑……”
江南的初秋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带给人一丝凉意,月亮给黑夜带来了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凄寒。夜里的万物得以生长,也得以死亡。可月亮还是月亮。
田野里,婴儿的哭泣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天际,声音正是从唱歌的女孩那里传出的。
不知何时,女孩的四周出现了四个黑影。黑影将女孩包围,像一张打开的猎网。月光下,八个灯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正对着女孩。像草原上贪婪的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待捕的猎物。
夜显现死一般的寂静,田野里的稻穗随风摇摆,秋蝉也在此刻收了翅膀,息了鸣叫。刀、叉、钩、戟,贪、嗔、痴、慢,红、黄、蓝、黑,四个黑影随着四件冰冷的兵器显现而渐渐清晰起来。在浓厚的杀气中笼罩的竟是四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四串骷髅佛珠,红黄蓝黑。四个和尚的头上,用甲骨文刻镂的血字“不贪”、“不嗔”、“不痴”、“不慢”。
娇小的女孩,此刻却并没有察觉到周边的人,依然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哼着歌谣。
“咦?刚才的孩啼声!这少女有些奇怪……,不管了!最后一个,九百九十九个少女的血终于集齐了,黄山四僧从今夜后,便是黄山四佛了。哈哈哈……”带头的不嗔和尚张开了血盆大嘴,向着女孩大笑。这几千年来,他们为了修佛成道,住在黄山深处,刻苦修炼,严守戒律,与青灯古佛相伴,以山间甘泉为食,虽然修为有加,却唯独到了贪嗔痴慢这四关,各自怎么也无法突破,纵然千年的苦修,还是入了魔道,最终便以吸取少女的精血和魂魄,来炼成魔仙。
“老二,你笑的好难看啊,像懒蛤蟆,哈哈哈哈……”不痴和尚看见不嗔的嘴呈现一条弯曲的线,一直延绵到耳朵,整张脸上,尽全变成了蛤蟆的模样,不禁拍着手,叫唤着。
旁边的不贪和尚,此时却直勾勾的盯着小女孩,眼中像抹了辣油,不停眨着黄豆般大的眼,嘻嘻的笑道:“这女娃娃好俊俏呀,可惜喽,可惜喽,这待会,取了她的性命后,她的头颅可得归了我,这么俊俏的头颅正适合做我的蓝魔佛珠,谁也别和老衲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几个蠢货,动手吧,还废什么话,像我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师,怎么会有你们三个蠢货师弟,真是善哉善哉,动手!”一直沉默老成的不慢和尚终于耐不得师弟们的啰嗦,拿起了手中的长戟。
一时间,那四个和尚抛起了手上的红黄蓝黑四件兵器,刀、叉、钩、戟交叉在了一起,在一瞬间便化作了一尊深黑色的如来坐像,悬在女孩的头上。从那雕像的眼中,射出了一束束蓝紫的光,照在女孩身上,不一会儿,那光便吞噬了女孩的整个身体,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要将女孩的血肉和她的骨头相分离。死亡正一步步向女孩逼近,而女孩却全然不知。
“不对劲呀!”那不嗔和尚,皱起了双眉。喜悦的脸上渐渐变成了疑惑。
“血魔如来,只在一瞬便可将人的血肉、魂魄和骨头分离,这是怎么回事!”不慢和尚此时也惊诧了。
女孩此时被黑紫的光紧密的包裹着,在光的包围里依然一动不动的望着月亮。
“月儿亮,月儿白,铃声响,山峦摧。”歌声再次响起了,女孩不知何时手上显现了一只莹白色的手镯,在昏暗的光里熠熠生辉,四个金色的铃铛镶嵌在手镯的四边,伴随着女孩娇嫩的手腕摆动,铃儿清脆的响声与少女的歌声融为一体,那黑紫色的光也伴着歌声,渐渐消散,女孩头顶的佛像兀的分崩离析,佛像重新还原成了四件兵器,散落一地。
“魔月铃!”不慢和尚惊吼出最后一个“铃”字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魔月一出,佛仙尽除。
不管是鬼界、魔界,还是仙界,也没有一个活人可以在听到魔月铃美妙的铃音和月魔动人的歌声后,留下全尸,更别说存活于世,自然也就没有活着的人亲眼见过魔月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黄山四僧今晚见到了,然而他们不久也将变成死人。
还是一阵寂静,没有人能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能看清的只是现在,四个和尚横躺在稻田里,没有血迹,没有伤痕,没有尖叫,有的只是四个人脸上统一的惊恐,一种死前的难以置信和诧异。
歌谣还在唱着:“月神在天上,夜神在南宫,苍茫茫,月遑遑,苍茫茫,月遑遑……”
不知过了多久,不嗔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出家前,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欢乐,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烈火在燃烧,一直烧到他的手心,于是他拿起了刀,一把燃烧的大钢刀。一个时辰后,妻子和情夫以及自己的五个孩子,便都化作了刀下的鬼。这些鬼就一直缠绕着他,直到他醒来。
不贪也做了梦,梦到一箱箱的黄金,一箱箱的水晶琉璃。美女,到处都是美女。接着这些珍宝和美女就化作了蛇,向他扑来。不慢的梦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夺取了门派的掌门,又被自己的徒弟追杀。不痴的梦则是他名落孙山的那天,烧了家中的书,却不幸烧死了自己的全家。
贪嗔痴慢,又重新复活了!
在他们的面前,正伫立着一个女人,一个全身白纱的美丽女人,一个美丽到只属于月亮的女人。
“起来吧。”女人开了口,刚才的女孩已然变成了女人。
“刚才,刚才的,是魔月铃?”不慢依然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女人也不理他的问题,转过身去对着月亮低吟:
“今夜,婉儿便可以和你重逢了,南宫,你还好吗?”
黄山四僧此时已经都凭着余力,站了起来。不痴顿时有了新的疑惑,刚想开口,江婉儿便道:
“魔月一出,佛仙尽除。你们应该知道吧。”
“知道,自然知道,多谢魔主手下留情。”不贪强撑着被魔月铃造成的内伤,向女子拱着手。
“手下留情?哼,你们四个狗僧也配我江婉儿留情。”江婉儿轻蔑的说。
“魔主,那我们可以走了吗?”不嗔轻声道,此时他们只想赶快远离眼前这个女人。
“想走的话,就走吧,你们四个虽然没死,但魔月铃的音声已经种进了你们的五脏六腑。以后每天的这个时候,美乐便会奏起,那时你们依旧是像刚才一样快乐到了极致。”
四个人听了此话,一时八目相对,脸上的表情更加慌张了起来。
“魔主呀,还肯魔主开恩,除去我们身上的痛苦。”四个人竟一齐跪在了江婉儿的面前哭诉道。
“开恩?我总是给别人开恩,那些人却从没一次给我开恩,哈哈,开恩。”江婉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凄怨,望着天空。
“恳请魔主开恩,恳请魔主开恩。”四个人依然哀求着。
“好,那我就给你们开恩,赐给你们解除痛苦的解药。”说着,江婉儿将手向面前的稻穗轻轻一挥,那稻穗便出现了一个熟睡的婴儿。那婴儿被红布包裹着,红布上俨然几个用女工绣的大字:“南宫之女南宫玉”
“魔主,这是月神南宫的……”黄山四僧看到了南宫二字,脸上更加惊愕起来。
“这是我的女儿,也是月神南宫的女儿。她便是你们的解药。”江婉儿抱起了女婴,摇晃手臂,哄着怀中的女婴。
“以后你们每日痛苦发作时,只要她在你们身旁,这痛苦便会消除,她可解你们十八年的痛苦,十八年后,我自会完全帮你们消除体内的魔音。”江婉儿望着怀抱中的女儿,眼中不觉有了一些湿润。
“如果你们四个胆敢伤害这女孩,或是待苦了她些许,你们体内的魔音自会要你们的性命。”江婉儿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当年嘱托自己要将女儿托付给黄山四僧,可师父的话从来没有错过,师父是这世上不多的疼爱自己的亲人了。
“多谢魔主,多谢。我等定会好好照顾,多谢魔主,多谢魔主……”
此时,不嗔接过了女婴。江婉儿也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女婴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必谢了,如果你们可以将我的女儿抚养长大,我自该谢你们。你们记住,从这离开后,就马上返回黄山上,十八年不得下山,这女孩的身份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等明白,只是……”
“快走吧,来不及了。”江婉儿此时已经消失在田野中,一道白光从田野射出。
天的西北方向出现了一道道的彩练,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般的炫目。一个白衣女子,在天际的边缘,她的面前是数不清的仙人和道士佛僧。天边树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分明的大金字:“天之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