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浴火（一）
这是我们三人进入森林的的十几天以后的事情了，常天珩的残兵们始终没有找到我们，我们也放弃了寻找大部队的念头。
也许都已经死掉了吧……
是为了保护我们。
这些还活在世界上的懦夫。
“离英军的阵地还有最后30里，继续撤退啊！”一位士兵回过头来鼓励我，可是日军的步枪却瞄准了他，只见一道金光，身边的那名士兵毫无征兆的中弹，子弹撕开了他的胸口，顿时鲜血和破碎的骨头在空中四处飞舞，绽开了一朵鲜艳的死亡之花。
他死了……
“你们先走，不要管我了。”我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我不会再让伙伴们的牺牲变得没有意义。”
“傻子，你不要啊！”
在女孩惊讶的呼喊下，我将身子转向了日军冲来的方向。日军的子弹正好从我的身边擦过，我开始朝着士兵们撤退的相反方向前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常营长，子矜兄，归尘，妈妈……梦霖回来找你们了。我重新给自己的中正步枪上了一个弹夹，瞄准了一位日军的曹长。
1942年5月21日缅甸国民革命军新28师谭梦霖准尉
大雨瓢泼般下着，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更显得潮湿泥泞，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沾上满身的泥水。光是泥水还不要紧，泥水坑里数不尽的蚂蝗就会趁机钻进你的衣服里，拼命的吸你的血，每个人的腿上都粘满了蠕动着的蚂蝗。
谭梦霖看着泥坑里那密密麻麻蠕动的蚂蝗，嗓子里一阵抽动，可是看着身边两个兄弟他也忍着没有吐出来。他脚上是的行军短靴，腿上还用旧军装厚厚的打着绑腿，蚂蝗根本就贴不到他的肉。可即便是如此，看见泥坑里那蠕动着的蚂蝗，谭梦霖还是忍不住的恶心。
“天珩长官，过来看看！”王宇玄放下腿上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钟谕诚，此时，钟谕诚腿部的纱布又一次开裂，闻到血的味道，蚂蝗自然而然的朝着钟谕诚爬来。
“笨蛋，把他往不潮湿的地方带啊，放在这里，你是拿他喂蚂蝗吗？”谭梦霖训斥着王宇玄，王宇玄只得将一瘸一拐的钟谕诚移开了水坑附近。
“他的腿还在流血。”王宇玄拆开纱布，这时候谭梦霖才看到钟谕诚腿上的伤——一个38大盖留给他的贯通伤，在小腿处，直接穿了个洞，好在子弹没有留在小腿内。之后这些家伙用缴获来的酒精和纱布给他简单的处理下，虽然不会死，但是腿上的伤口却在一天一天的恶化。
如果还不能得到有效的救治，可能他的腿就会这样锯掉了。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血止住，笨蛋，问你呢，还有绷带吗？”
王宇玄摇了摇头，谭梦霖没说话，将那条让蚂蝗爬满的绑腿扯了下来，然后这时候王宇玄和钟谕诚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伙在里面还打着一层绑腿用来防蚂蝗。
可是，他却将这层绑腿扯了下来，这对绑腿都缠在了钟谕诚的那条受伤的腿上，缠的严严实实。
“血……能止住吧……”谭梦霖挠了挠头，然后将自己的裤子腿塞进了短靴里面，然后扎好。
“梦霖，你把绑腿都给我，你呢？”
“我死不了，你们也不能死啊，昨天晚上我梦到了好多人，都是死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爱过的，我恨过的，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他们告诉我，要把你们活着带出这片森林。”谭梦霖干咳着笑笑，但是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
“既然这样，那我的中尉军衔就给你好了。”钟谕诚将自己的中尉领章的铜扣拆下，然后将一副领章交给了谭梦霖。“你比我更适合领导我们……也许……这副领章本来就应该属于你。”
“没错……谭长官虽然对我不好，但是谭长官是个好人，跟我过去在侦察班的班长一样，都是爱惜我们这些炮灰性命的人……可惜……”说到这里王宇玄有一些哽咽，“从飞机上掉下来之后就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小子，拍我马屁想晋升，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无非是想让你这个家伙在学会如何活之前不要死罢了。”谭梦霖重新背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中正步枪——这几天他的步枪已经从英制用到了日制，日制又用回了国产。
防线彻底崩溃后，日军深入了云南，占领了腾冲龙陵松山据点，如今在怒江边上和71军鏖战，于是回国的道路就被切断了，现在的残兵败将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前往英国人喜欢的印度，至少他们还是盟友，比落入日本人手里好多了。
在密林里一直被日军的小股部队追着打的****士兵们，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丝毫没有回身再战的勇气，只顾在密林里默默的走着，朝着地图上印度的方向默默的走。
谭梦霖他们风餐露宿，玩命似地在这片密林里走了整整一个周，没有一刻停留，即便是只有三个人的队伍里现在也是缺衣少吃，就连最起码的子弹，也只有几十发而已，手榴弹也只有谭梦霖腰带上别的那枚长柄德式手榴弹而已。
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除了蚂蝗和瓢泼的大雨，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急于回家的孤魂野鬼们，英国人希望回到印度，那里是日不落帝国给他们打下来的家园；中国人希望回国，虽然已经被步枪和刺刀证明了不可能；日本人希望杀光中国人和英国人，然后他们回日本，结束这在外漂泊5年的远征。
谭梦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挎紧了腰间的中正步枪，全队的子弹有一大半集中在他身上——因为钟谕诚是伤号，王宇玄则要照顾他，所以谭梦霖名副其实的成为了指挥官，他用刺刀拨开树枝藤蔓，努力的向前行进着。
经过了数月的恶战，即便是王宇玄，打仗都很在行，怎样躲炮弹，如何躲开日军斥候，如何逃离日军的包围网……这些都是在多次的败仗中用血肉总结的经验。也让他们在一周的溃逃中，始终都没有与日军接火，得以幸存下来。
瓢泼的大雨虽然已经小了下来，但是地上仍旧是泥泞不堪的。谭梦霖他们只能跟着刺刀开出来的道路，顺着灌木丛边上行进。因为只有那里的灌木根系发达，枝叶和泥水、树叶混在一起，相对起满地的泥水，显然要好走很多。茂密的灌木丛也是很好的隐蔽物，有突发情况是，能有效的做伪装防护。
绕过几颗高大的老树和一片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块空地，茂盛的长草被雨水洗过之后，颜色极其的绿，就像一层厚厚的绿色的毯子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只是一堆尸体很突兀的出现在绿色的地毯中，尸体上破破烂烂的中国军服，和各种英式中式武器，证明了这些尸体都是些远征军的士兵。
“他们死了。”谭梦霖看着围坐在一周的士兵们，他们都像是睡过去了一样，脸上没有痛苦，也许他们做了一个梦，只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罢了。
“是瘴气……”钟谕诚看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做出了这个判断，“他们不该在这里宿营的。”
“尘归尘，土归土，但是他们也没法回到自己的故乡……我们也没有能力把他们埋葬。”谭梦霖叹了口气，说道。
说完，谭梦霖摘下头上的钢盔，朝这些尸体们深深的鞠了一躬。钟谕诚和王宇玄也很自觉地把钢盔摘了下来，给那些死去的士兵鞠了一躬。
他们没有扒下来死去士兵的衣服，因为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尊重，他们捡了地上的子弹就出发了，谭梦霖还在一位军官身上找到了一份军用地图，军官用自己的笔甚至都标出来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令谭梦霖感到欣喜的是，他们竟然离印度只差了30里路。
一种不好的感觉笼罩着谭梦霖，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虽然说自己已经不想活了，他自认为自己终究会死在战场上，可是每一次找死的机会他都尽可能的避免了，对于他来说杀了那么多年人，对于活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他现在所想的也不过是让自己的死变得有价值一点，如果死在没有价值的地方，他宁可在尘世间苟活。他摆弄着自己的刺刀，在出发前的那个元宵节，他找了铁匠师傅帮着给刺刀开了刃，按理说刺刀不允许开刃，但是这次开刃让这把刀在森林里充当了开山刀的作用。
灌木丛哗哗的响了几下，谭梦霖的脸色立刻变了色，还倚在树下观赏地图的他突然爬倒在地上，“喀拉”负责附近警戒的王宇玄突然的拉动了枪栓。“隐蔽，隐蔽，有东西过来了！”
王宇玄低声朝树下的谭梦霖喊着。王宇玄现在也是一位优秀的哨兵了，而且在国内怎么说他也接受过侦察训练，在侦查这个科目上比谭梦霖和钟谕诚这样普通的步兵要高一个层次，但是因为没有实战经验而从不曾正常发挥。此时钟谕诚都警觉的拔出自己的驳壳枪，朝着草丛警戒着。
草丛哗哗的响着，蹲在树上的谭梦霖紧张的举着枪，瞄着晃动的长草。一个带着军帽的脑袋从草窝里露了出来，是一个军人，不过身高也许完全不够中国军人的标准线，所以谭梦霖立刻将那个军人判断成了日本军人。谭梦霖此时拔出刺刀，一个虎扑，打算将那个鬼子扑倒在地，可是没有料到，鬼子的身形非常的小巧，像泥鳅一样躲开了谭梦霖的偷袭，将谭梦霖直接摁倒在地上，然后二话不说顺势抽出腰间的弯刀架在了谭梦霖的脖子上，可是鬼子没有下手，因为这时候谭梦霖才发现，眼前的鬼子其实头上戴着一顶和自己一样的山地帽，这也是面前的鬼子没把自己喉咙划开的原因之一，她也发现原来这个偷袭者和自己一样都身着着中国军队的军服。
她？不是他？
没错，谭梦霖看清楚了面前的友军的模样，这位友军将谭梦霖直接摁在地上，一只手抓着谭梦霖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握着弯刀逼着谭梦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谭梦霖的身上。谭梦霖这才发现那个友军的脸，鹅蛋一样小巧的脸上长着一张精致的面庞，深栗子色的头发则随意的垂在肩上
“是……女的？唔……”
脖子上的弯刀逼得更紧了，谭梦霖甚至感到了弯刀轻轻的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喂……偷袭者，你们是哪部分的……”女兵冷冷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地狱那头传来的一样。
脖子上的弯刀逼得更紧了，谭梦霖甚至感到了弯刀轻轻的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喂……偷袭者，你们是哪部分的……”女兵冷冷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地狱那头传来的一样。
“自己人，放轻松……”谭梦霖脸上露出了被惊吓之后不自然的微笑，“新28师，谭梦霖，中尉连长。”
“唔……姑且信了吧”女兵趴在谭梦霖耳朵边上小声说道，然后另一只手翻了翻谭梦霖的领章，在看到领章是中尉之后，就从谭梦霖身上移开了，然后朝着还在举枪警戒的王宇玄举起了双手。
“那边的同志，自己人哦~”
说着谭梦霖让跟在女兵身后的两个士兵扶了起来，走了回去，看着上去偷袭结果被反制的谭梦霖，王宇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自己人……咳咳咳咳咳……”谭梦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女兵倒是还比较仗义，帮着谭梦霖在背上打了几下。
“你们，那个部分的。”钟谕诚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手中还是端着那把驳壳枪。
“新38师特务连，兰若溪中士。”女兵淡淡的说道。
“新22师步兵连，余大志中尉。”一名头上戴着英军飞碟盔，手里拿着汤姆森冲锋枪的军官介绍说道，从口音来看，他应该是广州人。
“新38是特务连，上等兵田韬。”另一名端着中正步枪的士兵说道。
“嗯……好吧，余中尉，你们也是被日军追杀吗？要不我们一起往印度撤退吧……”想起来新22师是该死的第五军，谭梦霖就感觉这帮家伙应该不会乖乖的跟他们一样选择抗命吧。
“不用提醒，我们就是要去印度。”兰若溪直接插话道，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他们这个三人小队的长官，压根没把余大志放在眼里。“只是……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之前，想抢一下日军的补给点。”
“什么？就凭我们6个人？”谭梦霖差点没摔倒，“开什么玩笑。”
“是5个半，我瘸子。”钟谕诚补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