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先咬牙看着面前的人,曾经战功赫赫的苏侯苏洵站在他面前。曾经誉满全国的将军现在德高望重的侯爷,仿佛依然是白衣怒马的模样,可是世事早已变了个模样。
苏洵仰视着面前这座皇城,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曾变过,只有他的主人不断在变着。他对着马前的将军说道,“你想保住这座城,可是我做梦都想毁了它,特别是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手扬起的时候,苏洵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手扬起冲向千军万马的人群,为了守护身后的那座城,可是今天他冲向了自己的城,又或许他的城里从来只有一个人。
当年三人结义,大哥俊朗风神英勇稳重,二妹天性聪敏绝色无双,三弟桀骜不驯却最重情义,对天地立誓,为万民立誓。如今,一人已入黄土,一人如笼中鸟雀,一人······背叛了他的国。
又如何问这世事,曾对不起过谁。
“你身在其职,不可能退让,那就让我们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一声暴喝,苏洵从马上跃起,银斧直劈陆奉先面门。少年鲜马怒长野,一战群豪万古名。盛名有多重,今日毁得就有多彻底。苏侯苏洵是个疯子,这句话一点没错。陆奉先的战马从中间被劈成两半,陆奉先跌下马,在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苏洵面前,陆奉先讨不得半点便宜。一柄红缨长枪横空挡住了苏洵的攻势。城华坐在一匹马上,一张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你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叛贼苏洵,而不是那个名扬天下的苏洵。要是你看不清,你早晚还是会死在他的斧下。”
苏洵的眉头挑了挑,“我要是没记错,你现在应该不在这里。”
“可是我现在的确在这儿。”
“那就是说明,他果然还是没有变,和以前一样,谁也不信,甚至是自己的儿子。”苏洵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
“他信不信又如何,我站在这里是为了我自己,守护我自己的东西。”
远处的行宫内。
“真是奇怪呢,明明是太子殿下更像您,怎么就选了二皇子殿下呢?想必太子殿下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除此下册。”白须星袍的老者站在苍老的帝王身后。
“乾儿像现在的我,可是华儿更像以前的我。一个国家有时候是需要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帝王。”
“苏侯这些年一直被严加监视,没想到他竟然和南翊联手。”老者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南翊的野心也不是一天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空隙,苏洵心中的仇恨随着年月越来越大,终是被南翊利用。至于乾儿,怕是被苏洵骗了,他最清楚如果引入南翊的军队不要说坐上这个位置他最后只能沦为一个傀儡。他就算再恨我这个父亲,也不会背叛东城。”
“陛下圣明,提前让二皇子控制住了东心一族,否则东城此祸恐难度过。”
老皇帝沉默了很久,就在老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罗河,你还记得南翊是怎样一个国家吧,被各族排斥,半人半鬼,是各族与人类结合诞生资质不纯的一族。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外族都格外看重血统,所以他们是被这世界遗弃的种族。若战,不胜便死。”他看着空空的大殿上香炉中缥缈的青烟,“我曾经认识这么一个南翊人,他至死都不曾有过半点犹豫。这一战,恐怕并不容易。”
这一世的静谧仍旧抵挡不住门外的厮杀声,阵阵传来,仿佛万千生灵的挣扎。,
苏英俊倚着高栏看着下面奔跑着的红色身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么,你会怎么做呢?真是好奇啊在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后,你是否依然能笑着爱人亦或仇恨这整个世界呢?”
他的身后慢慢浮现出一个黑洞,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只是那身体的主人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角色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五官像是雕刻出来的。
“主人,苏洵已按照计划带我们的人进入了东城。”
“苏洵是个聪明人,却被感情操控,赴这场必死之约。明明无论他怎么做,莫玦都不可能再活过来。”
“不过当年杀莫玦的人是我们,苏洵竟然毫不芥蒂么?”
苏英俊嘴边的笑容淡淡地,“你错了,杀莫玦的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战场之上本就刀剑无眼,但明知必死还让他赴这场死亡之约的人才是他最恨的,也是他这么多年放不下的缘由。”
“很快这里也将沾染上战火,请主人移步。”
“你说他会战到哪一步?”
“战到死,他早已无退路。这场战争会削弱东城的力量,而世人只会把他归结到叛贼苏洵的身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这片战场,目光温和,就像是看他的情人,“接下来我要处理另一件事了,虽然无趣了点但总归再见你之前,我总要来安排好这一切。”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洞前。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莫名其妙的对另一个人好,如果所有的安慰,所有曾给予的温暖背后都是谎言,那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我们又是怎样的我们啊。
城槿的脚步慢慢停下,她的眼前被一片尸骸笼罩,都是些,漫天遍地,那边疆荒原的一幕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仍旧忍不住站立,她拼命捶打自己的双腿,让自己在这片混乱中趟出一条生路。
生逢乱世,哪里由得你软弱。
我从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得到过人心。她的至亲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朋友都隐藏在迷雾下,她越发不清楚他们的所求。人心易变,只有她一个人固执地不肯改变,那么留在原地的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一次次地靠近,却得不到呼应,但也许靠近本就是毁灭的开始。
其实她并不清楚往前是什么,但这一刻她大概只是为了活下去。
战争的号角响起,公主的裙摆染血,昨日的向日葵不会再开,今日的战火会焚遍所有活着的证明。
此刻在陆奉先的眼中,苏洵就像一只染了血的野兽,虽然狼狈依然是雄狮,一个将军最重要的品质是直到战死仍面不露怯。他是笑着的。他身后的那些战士头上长的恶魔角是南翊的象征,他们或者有着羽族的翅却无法长飞,或有着侏儒的力却被人类脆弱的肉体拖累,他们是不被任何一族承认的另一族,死生不顾的恶魔,人们惧怕他们的力量,外族厌恶他们不纯的血统,是神遗弃之族,却在几百年后的今日成为一大强敌。可是再可怕的野兽也不会比有欲望的人类更可怕。
城槿的体力渐渐透支,她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战场斩杀着面目模糊的敌人,那些脸上缠满绷带头带黑簪的人,大概就是苏洵这次的绝密武器,他们的存在犹如黑影,身形闪动极快。在最后一刀劈下的时候,城槿已耗尽了力气,无望地看着那一刀斩下,那一瞬,脑海中又有谁存在过呢。羽箭滑过空中,带过一片啸声,城槿抬眼看去,那个女子的身影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旷地之上,箴言公主立在马上,仿若二十年的时光不曾流转,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风华绝代的城帝的最小的女儿。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箴言蹙眉看她,“嫌活的太久了吗?”
她们好像一直活在战场中,即便嫁做人妇涂抹红妆依然不能逃开。平凡的日子里我们渴求刺激渴求点燃我们生命的火,但真正身处战火的时候,我们又只想逃开。
“姑姑···”
箴言的羽箭所到之处没有活口,可是敌人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时候,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当城槿和箴言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黑影人的身体开始发亮变得如炭火一般炽热。
“死士,南翊的独火死士。”箴言的眉眼变得严肃。稍倾,她回过头看着城槿,“你骑着我的马去行宫,记住,不要回头。”城槿心下一惊,急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走。”
“你想要他们追着我们到行宫么?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死定了。”箴言的语气超出以往的严厉。
“姑姑,你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城槿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抖过,她觉得自己就像快要死掉那样痛苦,一只手拽着她勒的她喘不过气。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死,只有她,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而她,只能一次次地逃跑。
箴言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会尽量活下来,但是,阿瑾,如果我不能,你要学会背负,但是不要把所有的过错一个人去背,没有人背得起的,也没有人需要对另一个人的选择负责。”
城槿的心绞动着一样疼,“为什么,为什么走的那个人要是我。”
“因为你太弱小,挡不住他们。”箴言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但她此刻看向城槿的眼睛中似乎又多了哪些复杂的东西,“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那就是我的青春已经结束了,但阿瑾,你的才刚刚开始,你至少要去看一看。”
箴言公主叫的久了,大部分人已经忘记她本来的名字,城印月。印月,印月,明明是个明亮温暖的名字,这一生却很少有人这样叫她,他们都叫她箴言,严肃庄重的名字,不属于女子。唯一一个这样叫她的人是她爱了一生的少年,只可惜他终是负了她。她把城槿粗暴地推上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曾温柔过,她说,“阿瑾,在你还没有保住一个人的本事时,就要有承担他死亡的能力,你不能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