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汇斋出售的玉简内有一则消息,溪华教留存着某一部分天水教真正的传承,从未遗失。城主府几百年监视着那里,如今连夫子教学、宗门收徒都宁愿绕道,可想而知落魄成如何模样。
只怕连城中卫士,都不愿再接近那个穷村子。
萧凡忽然想起城门口碰见的羽林军将士,高大的银龙驹上挺拔出色的青年。拿出青年当时递给她的东西,那是一面方方正正的令牌,清楚地写着地点和引荐者的级别,丰连巷地处城北,是宣城贵族出资收容遗孤的地方。
进入蛮荒古城后,萧凡深知羽林营的地位。世代效忠城主府,只挑选最出色的人杰入营,宣国鼎盛之时,羽林营是真正的皇家禁卫军,直属宣皇统领,地位超然。
遒劲的“金甲盛”刻印在一方铁令上,是真正的贵胄级别,仅次于宣城城主和圣女所持掌的的“紫金极”,与宣族诸侯同列。羽林营中只有一名神将有此殊荣,青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羽极,宣城地位最特殊的异姓氏族之后,天资卓绝,战力惊世。“羽”是宣皇赐下的姓氏,这一氏族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每一名族人都是羽姓长老从守城遗孤中挑选出来的后代,世世效忠宣族。
羽林营最出色的年轻将士是守城卫兵的遗孤,这件事让人们津津乐道了许久。一个没根基到丰连巷出身的孤儿,经历了羽姓氏族的擢选栽培、闯过羽林营艰难的重重关卡,最终站到权力鼎盛的巅峰。这样的人,要么是极其出色的傀儡,要么拥有极为可怕的实力。
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是易与之辈。
萧凡觉得不管浑水摸鱼还是扯虎皮当大旗,这东西都有些用处,便收了起来。阿铭对传言中神秘却落败的村落很感兴趣,萧凡摩挲了一下方令,准备走上一趟。
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在灶房里溜达了许久,之后便上路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们接下来命运的事情。
潭清教内门,执法坛。
蓝襟广袖,长衣裹足,数名长老伫立在一方怪石周围,眉宇间尽是思量沉默。
“寒星峰许长老到”
“钟法堂华长老到”
“青火殿仇长老到”
…
弟子的通传声响彻坛外,十数名长老接连亲至。九九八十一下撞钟的余声良久方息,众人负手凝眉,一片肃穆。
直到最后一名长老踏阶而入,“拜见掌门师兄。”立在坛上的中年人才回过身来,眸光微凝地扫视了一眼。
宽大的青石广场上,长老们神情莫名,潭清教掌门轻轻扬手,几名执法弟子把一方巨石抬了上来。巨石底端平整,表面刻印着岁月的瘢痕,风雨磨去了棱角,像是整面从地基里挖出来的。仔细看去,与普通的山石一般无二。
灰发小老头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
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气息也不曾变化分毫,仇老儿面皮一抽,不由在心里问候了一遍这群老狐狸,“不知掌门将青火峰后山的石头挖出来,是有何用?”
这不就是青火峰哪一处鸟不拉屎的破山腰子上的石头吗!
仇老话音方落,一个笑眯眯的老胖墩儿便露出恍然的神色,红光满面地拍了拍后脑:“怎的如此熟悉,正是,正是!”说罢讶异地看了小老头一眼,正是才出关不久的鱼聆峰长老。
仇老儿哼了一声,懒得找他晦气,神识向石头上绕了一圈。眉梢一挑,与众人一般露出莫名的神情,不知道这座山石拿来有什么用。
潭清教掌门淡然看了他们一眼,袖中蓦然飞出一道华光,巨石立分为二,断口齐整崭新,平滑如镜。
仇老儿目光一凝。
巨石断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新生的地质岩层,石质堆叠在一起,如熔化的石浆凝固而成。在追本溯源的探寻下,一股莫名的气机流转开来,细微缥缈,却潜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
连长老眼皮一跳。
“时机已到。”掌门叹息了一声,目光掠过众人,遥遥望向寸草不生的荒芜山脉。双峰并蒂,如伏龙仰首,盘吞着曾晃动洪荒古国的惊天秘藏。
盛衰轮回,又一场繁华大限。这座古老的洪荒神城,注定再起波澜。
“掌门,这是何意?”
寒星峰一名长老声音微颤,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教中上下隐瞒了几百年的机密,终于被推到了水落石出的边缘,真相离现实只隔着一页薄冰。
等到乱世燎天的烈焰焚卷而来,一切都晚了。
“焚龙陷,青火出。炎火争雄乱,潜龙逆阴阳。禁忌已醒,不可触之!”
苍劲雄浑的声音传遍内坛,古老的钟声发出警鸣的道音,潭清教掌门目若深潭,一字一句有如道喝,重重击打在每一个人心头。众长老脸色微变,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禁忌被惊醒,风云突变,乱世将来。
潭清教经历了数千年动荡,才在风雨飘摇的宣国没落中渐渐立足,这一事实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起,打破了长久时光里夹缝求存的安逸。
几千年前,开派祖师依托着焚龙岭剧变后的万载蛰伏,为潭清教寻到了一方修行乐土,整座环形山脉便是经历过战火巨创、渐渐下陷地表的焚龙山体。曾经高耸巍峨、天险横亘的主峰,如今也化作了奇形古怪的青火双峰。
上古时期,焚龙岭的地域比之如今广大不知数倍,是一条有地龙游走的真正魔土。声名赫赫的十大宗门之首——神炎宗便建立在此地。那是一个鼎盛的时代,万载辉煌延续,无数人杰积累,终于在某一时段到达了顶峰。
神炎宗集全宗之力,发挥禁忌神通,将焚龙岭下的地脉龙炎抽走大半,蕴化了一宗举世震惊的神物——炎火神殿。山川大势凝聚龙脉,神能浩瀚无比,地龙蕴有极为可怕的神能,各种灵物衍生,得自然天道的造化之力。
而这一场运用地龙的逆天之举,最终引来了一场无尽浩劫。
炎火神殿形成的神秘之力,翻动了整个东古,甚至祸及大半天川。举世最可怕的势力联合出动,洪荒古国遭受了最为激烈可怕的动荡,宣族遗族的盛世也因此画上了终点。
领土被打成废墟,受创的山川大地塌陷虚空,宣国不复存在。辉煌的洪荒遗土遗失了。时至今日,人们还只能在偶尔出世的秘境中回归古国文明,探寻数不清的岁月前那一抹盛世痕迹。
时光荏苒,山川改势,受创的大地开始了漫长的修复。千万年过去,宣城再度成为了百万荒山外的庇佑之地,宣族在废墟上重立根基,等待族人归来。曾经化作历史,历史又成为传说,如今也只有在吟游诗人的世代传唱里,世人才能记起那段难以回首的峥嵘岁月。
潭清教的立教祖师,正是知晓这一段隐秘的古史,才在被世人遗忘了的环形山脉立下根基,成为教中最重要的机密。祖师遗训里提及,焚龙岭虽被打废,但魔土犹存,地龙仍然游走在这片大地之下,经过荒无生气的万载蛰伏,最终将重现世间。
而在地龙苏醒前的几千年里,地脉灵根重聚,精气外溢,足以让一个宗门生根发芽,迅速成长。潭清教借用了这种地势,凝聚山河灵气,成为了天水教神秘蒸发后唯一留存的一脉分支。
祖师遗训,只有掌门和太上长老知情。但长久以来,随着青火峰地火的不再稳定,长老们怀揣着隐晦的猜想,各自有了盘算。潭清教掌门所言,终于将教中最深的禁秘揭露世外,抖散了千载尘封。
虽然山石表面没有任何区别,掩饰的手法却并不高明。这股莫名却惊人的气息,蕴含着炙热可怕的神能,已经惊动了地下可怕的存在。
执法坛鸦雀无声,静谧到了极点。气机凝滞,沉重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仇老儿神情不变,心中却思绪翻涌,难以平静。
各大世家宗门的眼线,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教中,时至今日才显出端倪。山石上的气息诡异,像异族的精血本源留下的,又如天地神物通灵。炙热的神能十分精纯,暗含着一缕魔性气机,如今已极为浅淡,却触之惊人。
掌门将长老们的神情入心,眸光微闪。一道神念散发,仇老儿和鱼聆峰连长老同时一怔,连长老更是诧异地看了一眼石头。
仇老儿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声粗。
“挖石处在林求圣遇害附近,这不明摆着给龟儿子拉下水了么!”小老头大叫晦气,心想倒霉催的给这个笑面虎惦记上了。
连长老脸色古怪,神情里多了一丝困惑。。
掌门沉下气息,举教迁徙虽有损失,却能在生死存亡之际自保,当即便用特殊教令禀明太上长老,连发数道指令作准备。众人神色凝重,眉眼皆沉。
正在这时,一道绚烂的光虹从坛外直闯而进,传信符在到达掌门手上前便破碎了,随之响起的是护山大阵外三十六道清越的钟声。护山大阵的弟子声音响彻在执法坛上空,在紧锣密鼓即欲点燃的气氛上浇了一把油。
“灵霄谷、蓝冥宗、化星洞、醉月门四大宗门长老弟子齐聚前来,请各位长老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