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镜天俯瞥下去,一张小脸颤巍巍地抬起来。萧凡咧了咧嘴,以示门牙俱在,摔得没那么结实。
一股升力将她向上托起,萧凡随意扑腾了两下,便顺从了这股意愿,安安静静地落在弟子面前,盘坐下来。“多谢长老。”萧凡双手合十,恭敬地向李敬之垂首。
“…”等霓镜天看清恭敬下面的垂涎之意,颇为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弟子失态。方才听说丹药成帝,大帝不是神仙中的神仙吗?怎么还有丹药能成仙的?”
李敬之看了她一眼,只淡说了两字,“不知。”
“丹帝传说纵跨万古,却无人敢去求证。”一名骨骼精奇的老道开口,胡须无风自扬,轻如飞絮。“仙丹有灵,可吐纳混沌精气,以天地神华滋养,保丹体永在,丹魂不朽。而神丹成帝,无数纪元以来,仅此一例。”
大帝代表了天地间的极道,从没有人能说清禁忌如此的伟力,自古大帝皆无敌。他们超越众生,凌驾万古,是天地间的唯一。仙古之后,再没有两位大帝同时存世的先例,极道压制之下,一人成帝,后几百万年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存在出世。
盛世凋零,天地大变,修行如同逆行伐天。天道动荡到了极致,仙古落幕,大帝依旧无敌,却再难长生。天地间最重要的能量在仙古年代渐渐消失了。寿元成了制约修道之人一生的枷锁,再惊才绝艳的万古人杰,修为通天彻地,也无法逆天改命修行成仙。
打破天道禁锢,无不是旷古绝世的无敌存在。一人得道,人下众生,人上无人。
“万世动荡,唯天道永在。”老道摇头,沧海桑田,连仙古世界都被打散了,世上再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丹帝是仙古时代最具传奇色彩的传说之一,萧凡听得悠然神往,思绪飞扬。
“若真相如此,《佰草金石录》岂非万物母经?”张元很不可思议,提出这样的疑问。
李敬之沉默了,连其他长老也说不出所以然。
“纵然夸大,也非远矣。”老妪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精光,“三大奇经虽无一存世,却在上古时代出现了《佰草金石录》最难得的残卷拓本,只缺失了最关键的五卷之末。一场通天浩劫,世间炼丹宗师经历了大动荡,自此丹道虽在,却随着一些重要级别丹方的消失,终是没落了。”
又是一阵唏嘘。有弟子疑问,“那岂非如今丹道,远远不如上古时期?”
“不足十分之一。”老道摇头。
萧凡静静地听着,心头一片火热。梧桐交予她的《佰草金石录》上下四卷,第五卷缺失,正是那卷最重要的副本拓书。
萧凡用了几年光阴才将内容贯通牢记,却只是当做奇木异石的百科全书,对拓印下来的符文秩痕一目带过。现在想想,能刻印道纹的载体又怎是寻常书页,真是空坐宝山却不知其功几何。
想起在大荒中出恭缺纸,却怎么也撕不下拓书一张半页的情景,萧凡顿时一阵汗颜。
“长老,弟子还有疑问。”眼看终时将至,长老们很快便要打道回府,萧凡积极举手,“弟子听师兄说吸髓花可提炼花蕊,是最好的提神香,而岐黄叶也有同等效果。殿中提神都用岐黄叶,为什么没听过吸髓花这种东西?”
萧凡睁着一双乌滴溜黑的大眼,满脸稚嫩的婴儿肥,像个认真的好奇宝宝。霓镜天眉头一跳,萧凡看李长老的神情明明单纯仰慕,却有点像看青火峰山下的肥狸般怪异。
“吸髓花生于腐土,长在天地间秽阴之地,难觅其踪。坊市灵药奇货可居,吸髓花属性精纯,比岐黄叶等阶甚高,更为难得。”
萧凡听到其中一个字眼,心头一亮,连忙拜谢。李敬之又回答了几名弟子的问题,论道时辰已过,遂起身与长老们离去了。
在钟法堂管事弟子遣散众人后,萧凡向张元走去,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大哥,你现在混的不错嘛。”
“还好,师尊肯收在下为弟子,是小生幸运。”张元因为身具慧根,得钟法堂修为最高的华仲玉长老赏识,收为此届唯一一名嫡传弟子。萧凡从他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对了,此前我听说了一些有关阿铭的事,你…”
张元言尽,眼里的意思萧凡看得明白。“张大哥放心。只是小箐身单力薄,与容榕师姐关系较好,还请张大哥照看了。”
萧凡说话很直白,张元笑了笑:“你倒是像小大人一般。我时常会去见她的。”
萧凡放心了,张元虽长袖善舞,坚守中庸之道,却重君子之诺。他这样说,便有回护之意。
霓镜天双臂环胸,阿铭趴在她肩头一侧,施施然走了过来。张元看着这名红衣少女,眼里闪过一道惊艳,沉稳依旧,从容见礼,“霓师姐。”
霓镜天应了一声,对张元的印象好了些许。张元少有少年人的浮躁,心性沉稳,举止斯文,也不是伪作之辈。
“师弟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师姐了。”张元见过礼后再次拱手,眸中有一丝焦虑。霓镜天挑眉看了他一眼,对张元的直白有些诧异。
“霓师姐虽不是内门中人,在下观之却似与内门弟子交好。家妹张梅梅,现为阴刹峰岩长老座下女弟子,在下,在下…”
张元眼中少见地闪过一丝慌乱,萧凡挑眉。霓镜天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岩广长老?”
“正是。”张元声音沉了下来,一向镇定的神情中多了一丝阴霾。
潭清教内门素有四峰三坛,寒星峰功法凌厉霸道,莲华峰多为修炼水属性功法的女弟子,鱼聆峰教统中正平和,唯有阴刹峰功法阴邪,多取秽毒之物辅用,甚至有长老公开收女弟子为炉鼎,夺取女子元阴修炼。
岩广正是臭名昭彰的个中翘楚,据说其人道貌岸然,修为高深,前后十三名女弟子犯了错都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被其收作炉鼎。张梅梅现在是岩广的弟子,无异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华仲玉长老身为你师尊,都不能帮你的话,我也没办法。”霓镜天眉眼微沉,冷静地道。
“岩广长老说家妹正在修炼一门名为煞甲决的功法,现今正修炼至关键之处,故此回绝了师尊的要求。”张元脸色黯淡,直视着霓镜天:“师姐可知这煞甲决会将家妹变成什么样子?”
霓镜天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你没听错?你确定阴刹峰今年破例允许修行煞甲决的女弟子,是你妹妹?”
“家妹是罕见的地煞之体,虽体质不纯,却不会有错。”张元唇色有些发白。
“煞甲决和阴泽剑法是阴刹峰最正规的传承,历来修行煞甲决的都是男弟子,女子体质阴柔,难以承受煞气冲体。但阴刹峰向来对道统十分重视,地煞之体是难得一见的阴苗,长老们不可能轻易放弃,恕我爱莫能助。”
霓镜天面有愧色,终是一口回绝。
张元握紧了双拳,“有师尊在,长老不会逼迫家妹。可若家妹执意如此,便没有办法,我只想请霓师姐替我传达消息。”
“实不相瞒,自入教之后,在下便与家妹失去了联系,向内门递出的所有传音符皆无回信。我只想让她回心转意,毕竟煞甲决修炼起来太过残忍,对家妹自身也损害甚大。我不希望她…变成那个样子。”
张元的声音有些隐忍,紧攥的拳头手背上青筋虬起,眼底更是沉痛煎熬。霓镜天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叹息,点头应了下来。
“好。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传递消息,绝不违背教规。”
“那便多谢师姐了。”张元作揖,深深一拜。
萧凡和霓镜天离开了钟法堂。霓镜天一路上心绪复杂,等返回青火殿,见周遭无人,便看着萧凡,眼神有些担忧。
“小师妹,你对李长老…莫要过于迷恋。这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话,我言尽于此,你要记得。”
萧凡怔了一下,蓦然明白霓镜天这一路上都在纠结什么,不由莞尔,“师姐放心,在我心里师姐是最好看的。”
“李长老也比不上。”萧凡说了句真心话,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小老儿虽不着调,却并不糊涂。能告诫霓镜天此言,一定发现了什么。
霓镜天呆了瞬间,啼笑皆非,欢喜又无奈地敲了一下萧凡脑壳:“你个小色鬼!”想来萧凡不过孩童心性,见到好看的人都会有喜爱之心,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便放心了。又想起萧凡看肥狸的眼神,心里对李长老多了丝怜悯。
霓镜天离去了。阿铭留下来,乖巧地跟在萧凡身后。等到萧凡习惯性地钻进四足方鼎底下,小豹子便饿狼一样扑了过去,撞得萧凡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
“坏蛋!坏蛋!…呜呜…”
萧凡捂紧了小家伙的嘴,瞪着他无比赤亮的大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泥煤得真蠢死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