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地上出现了一名白袍老人,笑容一如往常和蔼慈祥,皱纹爬满了眼角,面色却很红润,精神矍铄。萧凡一个翻身落地,转身施了一礼,“方才多谢前辈了。”
背负数以十万斤论重的神铁神石,除了锤炼萧凡的身体以外,还能运法将体内的暗伤化去。人的身体强度,先于筋骨,后致皮肉,最后才是五脏六腑,潜藏在身体深处的暗伤只有在外力压迫下才能排出体外化解。
而神石加上老者的手杖,重量恰好达到萧凡身体的极限,她体内的伤毒方才化成一口淤血,被及时逼了出来。
至于小豹子横空而降,一脚将萧凡的废血踩出了体外,只能叹一声缘分。
小家伙轻巧落地,没有得色的神情依旧天真好奇,乖巧地跳上老人肩膀,趴伏下来。“豹子和老虎还生蛋…”
萧凡不怀好意咕哝,惹得老人一阵失笑。“那是雌虎的胎盘,为了保护幼儿的先天精气不再流失,将他封印在内。待到时机成熟破封而出,一并筑基。”
小豹子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父亲也因为欲行夺舍反遭灭亡,连出生后都没有灵物相助,只能被封印起来。如此身世,让人生怜。
“你有名字吗?”萧凡摸了摸鼻子,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小豹子,脑海里闪过千百个不靠谱的尊名。“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叫我铭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很细小,小豹子也有些迷糊,那是灵识未开时的第一声呼唤,却深深烙印进他的心里。
“没有姓。”萧凡挠了一下头,沉默了。
“白虎一族族人不多,每一个都是号令一方的强者。”老人开口,若有所思。“白虎后代极其稀少,因为血统太过于霸道,混血联姻只能诞下男婴。纯血的雌虎便更为少见。”
“看来小家伙的身世还挺曲折啊。”萧凡把小豹子拎下来,啧啧称奇,抱在怀里发现沉了不少。“萧坏蛋,我饿了。”小豹子的情绪恢复地很快,在药鼎里一待就是三天,嚷嚷着要吃东西。萧凡揉了揉肚子,把小东西放在肩上,“前辈…”
“你去药鼎里泡上一个时辰,我将他神识镇压,你们便出去寻些食物吧。”老人道。
“我要泡他的洗澡水?”
“咿呀?”
萧凡和小豹子异口同声,老人笑眯眯解释,“丫头身上的暗伤化解不够彻底,药鼎里精华已尽,只留下一些温和的药性,对培本固元良有益处。小家伙修为进境太快,必须牢实根基,以免将来留下隐患。”
身为世间少有的绝顶强者,活了数不清的悠久年月,老梧桐的指点让萧凡和小家伙都深为受益。所有根基的夯实磨练,都是为了日后的一飞冲天。
“这就是大荒?”
从小世界里出来的小家伙对外界一切都很好奇,萧凡只好不停地解释,幸得现今已对佰草金石录倒背如流。那是一本奇经,类似于萧凡前世所见的百科全书,对异兽灵珍、天地神物皆有记载,曾几次让萧凡避过险境,在大荒中幸存下来。
“看起来好好吃。”小豹子对着天空金色的鸟儿流口水。
“快跑,那是银背鹰!”萧凡抓着小豹子撒腿就逃,天空的凶禽俯冲下来,追着他们逃亡百里之遥,树林丛木倒塌,沿途一片狼藉。
萧凡拔出插在屁股上的金色长翎,骂骂咧咧地甩开追兵,赏了小豹子一个爆栗。“以后别乱说话,强大的生灵都十分敏锐,小心招灾。”“恩,那朵花长得好怪,好像一个破麻袋。”
“告非!”萧凡才喘了口气,又带着小家伙开始了新一轮逃亡,两人全身毛发倒竖,萧凡的鞋子都跑飞了,最后才借助一片天然形成的迷阵逃脱,结实的兽皮衣服破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窟窿,可谓衣衫褴褛,落魄不已。
“那是魔鬼树,以精血为生,被他的麻袋花吞进去能吸成人干。”逃离了有魔鬼树追击的丛林,萧凡上气不接下气,小豹子更是窜得全身肌肉都在发抖。“太,太太刺激了!”小家伙的两眼冒出精光,而后两只耳朵又垂下去:“也好危险,我饿了。”
“现在知道老实了?”萧凡好气又好笑,“走吧,找宝贝去。”
小豹子乖乖跟上,一人一豹小心谨慎地穿越丛林,跨越几条秀气的山岭,到了一片汪洋的大泽边。水汽蒸腾,湖面平静不见尽头,湖边有几片竹林生长,还有茂密的水草长到丈许长,一路延伸到大泽深处。
“这是什么呀?”小豹子像个好奇宝宝,看着萧凡从一个隐秘的坑洞中拖出一个大大的蛇皮麻袋。
麻袋里装满了锅瓦瓢盆等粗劣的石质器皿,萧凡从一个类似于锅的密封石坛子里扒拉出一个包袱,是野狼的皮毛做成的,狼肉早已经打牙祭进了腹中。包袱打开,里面又是些类似瓶瓶罐罐的东西,却也十分原始,由挖空的犀角、黑嘴鹤的颈骨、奇石花的花冠打磨而成。
打开某一只中空的臂骨,骨骼的空腔里有一些细碎粉末飘出,小豹子上前一嗅,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
“坏蛋,骗人!”小豹子两眼泪汪汪,控诉萧凡。
“这是好东西,以后可别不识货。”
萧凡连忙将骨头合上,生怕被小豹子倒腾没了,“这是将盐菇汁液晒干研磨出来的精盐,这是胡椒粉,这是蜂蜜,这是绞地藤的藤芯磨碎了当辣椒用,这是炖了一大锅乳鸽肥鸡、味美鲜禽熬出来的精华,混着熟盐和花椒粉,你可以叫它味精,这是八角、茴香…”
萧凡说了一大串,听得小豹子晕头转向,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的问,“这是做什么的?”
“马上你就知道了,没有这些东西,那才真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再好吃的肉两顿也得吐,好好学着点。”萧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山野生机浓郁,一人一豹逮了几只肥美的水鸟,一条尾巴湛青的大鱼,还有一头个头不小的凶戾野猪,准备打牙祭。
小豹子吞咽口水,看着萧凡熟练地将猎物开膛破肚、洗净污血,架在异兽结实的骨骼上徐徐烧烤。萧凡不停翻转着猎物的筋肉,在一定的火候抹上蜂蜜,将不同的调味料均匀撒在上面。小豹子饥饿难耐,提前吃了一只褪毛带血的乳鸽,闻到烧烤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忍住没有再下嘴。
萧凡却耐着性子,直到第一批猎物烧烤成熟,嘴里叼着一根后腿肉,将烤熟的水鸟递给了他,“小心骨刺。”
整只肥美的灵禽烤得金黄油亮,肉质鲜美,一口咬下去食物的香味充斥口鼻,调料的味道跳跃在舌尖,小家伙吃得满口生津。几口下去,手里就剩下了一只光秃秃的串肉骨刺。
“你…想噎死啊。”
萧凡嘴角一抽,小豹子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向萧凡嘴里和手里的猎物。萧凡无奈,伸手擦了一把它嘴边的油,“吃完了好好洗洗。”说完把手中的也递了过去。
“萧坏蛋,你真好!”小豹子嘴巴塞得很满,说话含糊不清,奶声奶气。“我不叫坏蛋,我是萧凡。”萧凡两手不停下,弹了弹小家伙的脑门。
耸入云霄的峡谷深涧,万丈瀑布垂天而落。
水汽喷撒升腾,一道道绚丽的彩虹在阳光下横跨天际,雾气氤氲,如梦中仙境。万丈高的水流仿佛贯通了天地,水声如凤鸣龙啸,隆隆作响,清越激昂,冲荡着万灵胸怀。
无比壮阔的瀑布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内,双肩、头顶、胸背、大腿和手臂都负担着千钧重物,正缓慢地打着拳法。拳法本中正平和,在人形幼童的比划下,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纯阳刚烈之感。
幼童看不清面庞,连身影都在水流中时隐时现,一腿一脚异常缓慢,十分平稳,没有一丝颤动。萧凡闭着双眼,心中宁静无比,灵觉似乎将这片天地都囊括了进去。
回到百万荒山后,大半年的时间转瞬便过去了。
萧凡的骨龄已经接近六岁,再有几日,来到天川便有四载岁月了。春秋枯荣,她见过这片世界最壮阔的山岳大泽,最诡异的古老传承,树叶从盛绿转向枯黄,凋落归根,叩响轮回的大门。悟道四载春秋,萧凡对轮回的精义体悟愈加深刻,古凰与修罗的传承,梧桐的指引,使她在修行路上越走越远,迈出坚实铿锵的步伐。
根基一再锤炼,早已牢不可撼,萧凡的毅力和天分,经时间洗礼,愈加雕琢出良才美玉的光辉。梧桐树十分欣慰,万古以来最大的变局,竟从这个异世抵达的小小幼童身上看到了点滴希望。
这将是一个群雄并起、天骄璀璨的末路时代,上古逝去,远古近古长河流淌,黄金盛世走向一片凋零。天地桎梏会越来越难以打破,那些伫立在修行世界金字塔顶端的人,将迎来他们愈加辉煌、却更为落寞的岁月。
有些级数的强者,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真正存在过修行最辉煌岁月的仙人,而今已经变成历史,历史又将化作传说。人与天争,是一场盛世悲歌。
大半年过去,梧桐愈发深不可测了。他年老的面容正在渐渐恢复青春,即便不与强者交手,时间也仿佛逆向地缓慢推进,弯曲的脊背又直了几分。眼角的皱纹渐渐伸平,萧凡甚至觉得他从一个精神旺盛、慈祥和蔼的老太爷变成了一个乐观的老伯。当梧桐恢复全部的青春之时,也许隐蔽在凡尘之外的小世界也将与他一同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