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手仅仅瞬间,肥胖大汉就已落败,这简单的一拳实在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文武群臣有些错愕。
而那肥胖大汉并未与萧鸿搏杀,反而发觉不是对手就立刻退场,似乎从未看见先前群臣对萧鸿的喝斥、没有一点击杀萧鸿立功的意思,这也让北军头领北臣王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王莽既要做圣贤,又想除掉这小卒,看来要想杀他,就不得不做得隐蔽一些了。”
北臣王沉思片刻,左手轻轻抬起,伸出一根食指,朝着演武场右侧众多军士中一点,几个字饱含威严地吐了出来:“安赛,你去与他比试一番。”
食指所点的队列之中,一名披甲年轻人迈着沉稳的步子出列,朝着北臣王微微一拜,而后来到演武场上。
寻常的军中甲士,怎么可能让北臣王这种身份的人记得?
萧鸿自然知道这人不一般,这个名叫安赛的年轻人出自武道世家,三年之前的北军阅兵上,曾连败十六人,最终夺得第六名。
凭着不凡的身世和强悍的成绩,他本可加官进爵,但在比武之时,安赛出手狠辣,连败十六人中,却有十四个重伤难愈!
“若是三年前,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不知今时今日,我们有多大的差距?”
萧鸿凝视对手,一双眸子迸发强烈战意,他厚积薄发、今非昔比,此刻抢先攻出,使出军中常用的军武拳。
这一拳去势极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安赛胸口!
“喝!”
安赛沉声大喝,右臂陡伸、横亘在胸前,而后轻轻反转,右掌已稳稳地将萧鸿的拳头握住。
他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右臂爆发出霸道的力量、带动着手掌又一次转动,将萧鸿整个人凭空翻到了空中!
萧鸿身子浮起,立刻踢出一只脚,正勾住安赛肩膀,他的小腿用力弯曲,借此重新站在演武场上,而另一只拳头毫不迟疑地攻了出去。
“咚!”
安赛同样出拳,两人如此对攻十余拳,咚咚之声隆隆,在这巨大而安静的军营中散开,传进群臣耳中。
“撕拉。”
与此同时,萧鸿勾住安赛肩膀、弯曲着的那条腿突然一弹,正中安赛头颅,后者遭此一击,脑中嗡嗡直响,握着萧鸿拳头的粗糙手掌不自觉地松了开。
李统领站在门口遥望,见到这一幕,心神颇有些不宁。
萧鸿是他一路栽培,他自然也对萧鸿有些了解,李统领脸色有些发白:“他于武道上有些天赋,过去多年苦修都未曾有过太大的进步,而今怕是受到压迫、爆发出了自身的潜力…”
北臣王目光如炬,他历经生死、久战沙场,往日征战天下、无所畏惧,可看到自己挑选的人吃了亏,握住木椅的大手也不由得一紧:“此子于这数十万北军中微不足道,往日并不曾闻有这样一人,没想到实力竟如此强!”
三年之前,安赛曾夺得北军阅兵的第六,是精英中的精英,若非下手太重,如今至少也要官拜统领了,所以北臣王才对他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是安赛出手够狠,他是世家子弟,自然明白北臣王叫他出手的意思。
但萧鸿方才出招太过连贯,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盘算清楚,安赛一只手轻轻抚着受击的脑袋,小心防备着对手,但眼中的事物却都在摇摆不定,萧鸿这一脚竟让他头晕目眩了。
“这小子一身力气不在我之下,看来只能…”
安赛打定了注意,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急攻,出手之际,全然没有任何章法可循。
这是障眼法,安赛早已悄然取出一样东西,握在拳中,只要萧鸿阵脚一乱,必然要被自己暗算。
“雕虫小技!”
萧鸿冷哼一声,一套军武拳被他全力舞动,安赛的急攻乱打竟一招不漏地被他全部接住!
多亏了那套机械,萧鸿在这七天里已不知应对了多少这样的攻击,那个由奇怪机械幻化出的人影经常间插在拳法中施展,而萧鸿早就想出了应对之法。
与幻影相比,安赛疯狗式的乱拳根本一无是处,萧鸿与之相对,简直如同戏耍,而在场的一众武官也都看得神情呆滞。
“安赛的拳好快!”
“可那贼子竟然全都接下了…”
北臣王更是大吃一惊,他原以为萧鸿只能逞逞口舌之能,却不料手上功夫更强了百倍!
“真是一表人才啊…”
他虽然畏惧王莽,却始终是国之良将,看着演武场中神勇的萧鸿,心中一股热血蒸腾而上。
而场上的萧鸿已窥见安赛出拳时的破绽,这一拳与当初幻影使出的攻击相同,他同样用出军武拳,拳至中途,脑海中却轰然一声。
“这拳错了!”
安赛的这一拳与昨日幻影所用的最后一招全然一致,机械曾纠正过一次,可依然难改萧鸿出拳时的陋习。
一阵冷汗自萧鸿背后涌出,一瞬之间,他不断地变招,但方才脑中的炸响似乎带走了他的灵智,只剩下一片空白。
“去死吧!”
安赛大吼,直撞来的拳头在萧鸿眼里竟如同一座巍峨大山般将他压制!
但突然之间,这座大山咔嚓一声解体,安赛变拳为掌,一抔白沙般的颗粒自他的掌心脱手而出,哗啦啦扬在萧鸿全身上下。
而李统领所在的位置正好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心中一动,一阵惊喜涌上了眉梢:“化骨粉?”
这是一种毒粉,若是寻常人等,甫一接触,立刻就要化为齑粉;但修士肉身强横,自然能够抵挡大部分剧毒侵蚀。
可这毕竟是剧毒,就算只剩三分,也不是区区炼体境的人能够安然承受的。萧鸿与化骨粉正面接触,还不等他看清楚,化骨粉已渗进皮肤、侵入血脉,安赛狂笑的同时疯狂出拳,不曾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堂堂北军将士,你竟使诈?!”
萧鸿大喝一声,一只拳头附着着全力、向前突进,但这一拳竟软绵绵,若风中败柳,与安赛一拳对在一处时,丝毫不能抵挡。
但他却不肯服输,另一只拳头使出十二分力气挥出,但依旧无效,化骨粉侵入血脉、深入骨髓中,萧鸿的实力何止大打折扣,根本无法与安赛相较了。
而安赛使出化骨粉的手法极为隐蔽,李统领那一方向的人虽然稍微窥见一些,但不是武者,终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他方位的群臣、百官,见场上局势发生巨大扭转,起初还不明所以,以为安赛先前并未使出全力,是以现在才会压着萧鸿打;但没过几时,别说是四方武将,就是在场文臣都已看出端倪了。
北臣王更是惊怒!
刚开始时,他的确想将萧鸿击毙。可见识了萧鸿的不凡之处后,心中却生出了惜才之意。
他贵为大汉一王,手握千万兵马大权,一身修为臻至化境,又岂会看不出安赛的小动作?但不等他出声阻止接下来的比试,王莽已隔空传音。
“军法不可违,大丈夫更不可失信于人,既是小辈修士比武,北臣王又怎能干预?”
王莽修为自然不浅,否则根本坐不稳如今的位置,且他权大势大,而今愿意隔空传音、给北臣王留下一个面子,已是万幸。
他完全可以一句话就让北臣王命止于此!
北臣王心胆皆颤之际,额上也生出一层淡淡的冷汗,方要站起的身子刚离开木椅不足半寸、又重新坐下,而嘴上就要喊出的话也硬生生止住。
但细细想来,若是自己出手阻止,恐怕萧鸿也不会心甘。
毕竟和王莽立下此约的,正是他自己!
而这时的萧鸿,早已不再如先前一般惊慌,他虽在被动、整个人都形同沙包般受着敌手的拳头,可却仍在全力出手、并未求饶。
“浑然虎豹胆,孤身斗小人!就算是败,我也要败得磊落!”
萧鸿大喝出声,而后哈哈大笑,他双手挥舞的军武拳也随之一变,虽然力道虚乏,可每一拳都似蕴含着玄妙的武学之理。
而安赛不顾一切地疯狂出手,竟被他再一次地全数阻挡住!
“好一个孤身斗小人…这军武拳出自汉祖,当年他为天下大义而奔走世间、创下此拳,拳中精髓正是这‘光明磊落’,而今竟有人将之发掘、用出了!”北臣王忍不住道出这样一句话,他修为颇深,脸上只留下一丝岁月痕迹,平日里雷打不动的他,此刻脸颊上竟憋得通红,已完全被场上的萧鸿吸引。
他也是铁血男儿,为大汉立下无数功劳,曾几何时,也希翼着如萧鸿这般力战天下贼人!
但王莽的修为更在北臣王之上,且天下间尽传其盛名。
就算北臣王权谋上赢得过他、武力上压制得了他,可依旧是师出无名,会遭全天下人的讨伐。
正因如此,北臣王只能期待着有萧鸿这样一个人能够站出来、揭穿王莽的虚伪面貌,更是希望有一个萧鸿这样的人,能够不顾一切地将此贼击败。
然而此时此刻,北臣王只能发出一声赞叹,却无法救萧鸿于水火之中!
他叹一口气,料想化骨粉剧毒无比,萧鸿只能支撑个一时片刻,稍后必然是要落败了。
可异变陡生,场上的萧鸿竟愈战愈勇,丝毫不见颓势!
他的手掌间微微发光,且正在随着军武拳的舞动而越加变强,几息之后,竟幻化为两条焕发光彩的神霞,随萧鸿不断出招而随之舞动,不断地拍打在安赛袭来的拳上。
“武法…?!”
这一刻,即便是那些文官也全都惊异万分,他们不自觉出声,眼睛直愣愣地盯死了萧鸿的两只手掌,而场上的安赛更是惊恐万分,他不断出手之时也心乱如麻:“一个炼体境,怎么可能施展出武法!”
炼体境使出武法,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北臣王有些呆滞,口中喃喃自语:“天才,天才啊…”
按理来说,各国军中绝大多数都是炼体境修士,而在炼体境之上、引魂境的修士已有资格成为统帅,引魂境中期的强者更是可以成为统领。但有希望达到引魂境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进入军中、与千万敌人厮杀拼命?
炼体境就能使出武法的,更是那千万中无一的人里的千万中无一,这样的人早该由世外高人带走,岂会任其留在凡尘俗世中、在匆匆岁月中挥霍自己的天赋?
那是真正的浪费!
若说之前惜才,那此时的北臣王已再也坐不住了,萧鸿在他的心里已是前途无量、将来必能达到引魂境之上的诸多境界,到那时候,靠他和萧鸿两人,必能将王莽打倒。
“北臣王,你要忤逆我吗?!”
神念传音如惊雷炸响,这其中附有强悍的威压,别说炼体境,就是引魂境的高手也要立刻爆碎。听到这声传音的北臣王愣了一瞬,脑海中已是思虑万千,已经站起的身子却沉重地坐下了,可双手却微微颤抖着紧紧握住。
在他看来,王莽也已看出萧鸿的不凡,而今或许已不在乎什么生死之约,只希望萧鸿尽快的死去,不再拥有成长的机会。
“咦,他的胸口好像有点点火光…”
北臣王刚刚坐下,身边的副将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火光?
北臣王仔细瞧过去,奋力出招的萧鸿拳法精妙异常,似乎已将这普普通通的军武拳演绎到了全新的境界,他所使出的武法再寻常不过,仅仅是最简单的附加力道的法门,安赛与之连连对攻,却完全不能占据上风。
而萧鸿的胸口处,似乎真的有一点点弱小的光彩,与武法所生出的神霞不同,它微弱无比,较之风中残烛都不如,可却在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壮大。
“这难道是…”北臣王苦苦思索着自己的脑海,好像有什么东西就盘踞在那里,却久久不能将之取出。
终于,萧鸿胸口处的光芒到了最鼎盛之际,而出手之时也如有神助,每一拳带起的风声连连呼啸,竟如同在舞动着铜钟大吕!
“竟是心灯,厉害啊厉害。”
这句话说出来平淡无奇,出自王莽之口,却让在场的所有武将的心里掀起了狂风骤雨。
北臣王朝他看去时,发现王莽的左胸口处,有一盏明亮如炬、却不似实物的古灯时隐时现,竟与萧鸿胸口处的那点火光一模一样。
一股股汗水从北臣王的浑身上下钻了出来,他悄悄地用一只手使劲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痛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心灯,怪不得…三十年了,竟然再次出现了点燃心灯的人…”
但凡是人,肩上都有两盏灯,代表着魂与魄,而人族之中的天之骄子,却有第三盏灯。
心灯!
这盏神奇的灯不能靠修行得到,即便你有上天入地之能、有与天齐高的寿命,此生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它,这是天赐!
这盏灯虽与境界无关,却可以发挥强大的奇效。
眼下的萧鸿本是借武法才能与安赛相当,但在生命被威胁的情况之下,竟被逼出了一身的潜力,心灯一燃,整个人的实力陡升十倍不止!
离演武场最近的众多将士看得最为清楚,那盏心灯沟通着萧鸿浑身的血肉,一股股神妙奇异的火光向萧鸿周身源源不断地传递,似乎在为他的身体提供着强绝而磅礴的能量!
这种力量来自萧鸿自身,是心灯给予的潜在力量,而今终于能够释放出来!
而安赛则沦为人头沙包,如今只能借着速度不断地在演武场中奔走,根本无法与萧鸿再拼一招。
因为当萧鸿的心灯初燃、一拳轰出与他的拳相撞时,安赛拳上的骨就已寸寸粉碎,而整个拳头都已血肉模糊了!
若是再与萧鸿对上接下来的数十拳,恐怕自己再无生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我大汉之福啊!”北臣王大声感叹,看着王莽,期待着他能够放过萧鸿这一码。
即便而今萧鸿胜利在即,但王莽必然还会屡出奇招、将之击毙于此,这样的手段,北臣王已见识了不知多少次。
“北臣王说得是,无论今日胜负如何,这人也该留下生路。”王莽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可北臣王看不见的那只手却偷偷低了下去,同时将中指与食指按在一处,而后对准了萧鸿,那根白皙细嫩、犹若少年般的中指顷刻间直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弹出了指尖一般,场上正自追击安赛的萧鸿拳方挥出一半,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王大人,你…”北臣王惊怒交加,忍不住拍案而起。
“砰!”
安赛正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双臂兀自颤抖着,其上的铁甲与胸前的护心镜因此砰砰地击打在一起,他以为萧鸿这一拳会要了自己的命时,整个人却安然无恙。
他偷偷抬头,一双眼睛里还饱含着恐惧、望向了前方。
萧鸿竟倒在了地上!
而王莽的怒喝声也同时响起:“大胆狂徒,竟在我的眼皮底下使诈,拖下去斩了!”
演武场下,几名将士得到号令,立刻将安赛拿下,任凭他四肢胡乱拍打、口中叫着冤枉与家世,就这样将他托到了军营之外。
拿一家之大与一国相比本就可笑,更何况是天下五大国之中的大汉?一旦王莽发话,天底下任何人都要受伏,别无他路!
“可惜啊可惜…”王莽重重地叹息,两朵眉毛也仅仅挤在一起,他在高台之上不断地踱着步子,口中低声道,“这萧鸿虽只是一介小小的队长,但天赋真是奇佳,可惜就这么被这小卒的化骨粉害死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竟是御宇刀法的刀谱,北臣王心思电转:“原来这一切,他早就想好了?金贝、刀谱对他而言都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如今倒还能做个好人,将这些东西丢给一个死人…”
果然如北臣王所料,王莽一面感叹萧鸿的英年早逝,一面在那本御宇刀法上做了奇怪的手脚,之后下令将萧鸿的尸体归还回荒村,并将十万金贝与御宇刀法赏给荒村中人。
“他是铮铮铁汉,这是我个人对他的尊重。这一次的北军阅兵没有胜者,就这么结束了吧。”王莽一番话道出,将一切都说得滴水不漏,这些言语传到天下各处,他的形象也会随之再高一层。
“对了,告知那荒村,今后的课税就不必缴了。”
留下这样一番话,王莽不曾再看萧鸿一眼,带着一干亲信大臣,离开了军营。
北臣王暗暗咬牙,王莽留下这样一桩“恩情”,恐怕过个一年半载,那荒村中的人也不会再惦念萧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