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砰一声又关上。他抿唇一笑：“呵，我纳兰世荣何其有幸，竟能让萧国名动天下的楼丞相亲自登门拜访。”
楼世礼状似漫不经心地踱步到他跟前，眼中却有寒芒扫过。
纳兰世荣邪笑一声，目光暧昧地飘向铁门那边：“那边的姑娘该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我在这儿关了七年，期间可从未见你带过什么人来，怎么，难道这个女人跟你……”
楼世礼淡淡打断他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担心别人的事？我看你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我一日不说出你娘所在，便能多活一日，”纳兰世荣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肉，另一只手握起酒杯，腕处的铁链硁硁作响，却一派怡然自得之相，“我在这里有的吃，有的喝，还有丞相大人你隔三差五地来探望，过得逍遥快活，干嘛要自寻死路？”
楼世礼悠然坐下，修长的手指搭上酒杯，囚牢暗光之中，浅浅一笑，眼落星辰，唇如丹朱：“前几日，我听说燕国朝阳公主，被人下了毒。”
纳兰世荣笑意尽失，面色大变，眼睛一睁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的胸腔激动地起伏，铁链晃动发出粗重巨大的噪声。
楼世礼面色不改地微笑，慢慢将酒杯斟满，浅尝轻酌：“我说，朝阳公主，被人下毒，只剩下一口气了。”
“你！是你做的？！”纳兰世荣暴怒不已。
楼世礼眼皮一掀，乌眸沉静：“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么？”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他冷声道。
楼世礼又饮了几口酒，故意砸吧一下嘴道：“这酒真不怎么样。”
纳兰世荣砰地一声重捶在桌子上，眼眶欲裂：“楼世礼！”
“是什么人做的，并不重要，”楼世礼睨他道，“就凭现在的你，难道还想找下毒的人替她报仇不成？我看，担心担心朝阳公主中的是什么毒、想想该如何给她解读才是你要想的正事罢。”
纳兰世荣恨恨笑了一声：“你等这一天很久了罢？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如今已经被铁链锁着，门中之人又早已被我解散，再没有能耐解救她，就算你放我出去，我也无能为力，既然如此，我还不如继续在这里好好待着。”
“你是没有能耐救人，不过我有，”楼世礼嘴角一勾，“她中的是‘撩悲风’，无药可解，须以金蚕针施术逼出毒来方可，这世间只有我有金蚕针，要是你说出我母亲所在，我便解救朝阳公主，倘若你不愿意的话，她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沉默了片刻，纳兰世荣讥讽地看他道：“真要说来，朝阳公主可算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了，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那又如何？”楼世礼笑如春风，“我的兄弟姐妹多了去了，少一个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不同，再说，我有母无父，早就与燕国皇室没有任何干系。”
“你死了这条心吧，”纳兰世荣缓缓闭上眼，神情平静如水，颤动的眼睫却泄露他杂乱的心绪，“我不会说的，朝阳如果知道我的苦衷，也会原谅我的。”
楼世礼敛了笑意，缓缓起身，冷淡地俯视纳兰世荣的脸，优雅启唇，吐露魔音一般的字句，一声一声刺在他心头的血肉上：“你不用担心，朝阳她不会怪你的，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纳兰世荣面容霎时变白，睁眼死死盯住楼世礼转身离去的背影。铁门吱嘎一声打开又关上，他垂下头，惨笑了一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戚长缨见到楼世礼出来，忍不住上前问他道：“大人，刚才那人是谁啊？”
“这与你没有关系，”楼世礼道，“走罢，刑部大牢你该看够了。”
戚长缨察觉他面色不善，通身上下携着冷冽，立马乖乖噤声。
他们一路回往相府，楼世礼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戚长缨跟在他后面，发觉他较平日里阴寒许多，决计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现下她仙气渺茫，妖力不稳，在这只狐狸跟前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二人途经城中小桥，下桥时，走在前面的楼世礼身形一顿，戚长缨一路低头看着鞋面，没有注意，一头撞到了他背上，疼得呲牙咧嘴。她伸手揉着额头，恼怒地看向他。
她见他目光落在桥头的一处小摊上，微微一愣，待看清那是个泥人小摊时，不由震了一震，这厮该不会还记着当时的仇等着来日跟她秋后算账吧？“大人，怎……怎么了？”
楼世礼远远看着那小摊，神色竟有几分飘忽：“上回，你那泥人，是他做出来的吗？”
戚长缨哆嗦一下：“嗯……大人也喜欢泥人吗……这，这位老伯捏的泥人的确是特别传神……”
谁知楼世礼破天荒地一笑道：“过去看看。”他这一笑不比平日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而是真真切切有一丝温柔之意，侧容粲然生辉，乌眸似画，绝尘孤艳，生生将戚长缨看呆了去。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应了几声跟上前去。那捏泥人的老伯见到他们二人来，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继续捏他的泥人：“看两位贵人面容似曾相识，可是来过我这小摊的回头客么？”
楼世礼看向戚长缨，戚长缨别过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嗯，老伯好记性啊……”
“老头年纪大了，眼还没花，”他低着头道，“别的不敢说，我见人向来是过目不忘，名字兴许是记不起来，不过，认脸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只要我见过一面，就绝不会忘记或弄错。”
“果然是高人，”戚长缨讪讪笑着搭腔，偷瞄了楼世礼一眼，却见他心不在焉地望着那堆泥人，不由松了口气，“那个，大人，你喜欢的话，要不要买一个回去？”
楼世礼点点头，思量片刻，对着那老伯道：“你能照我所形容的容貌捏出泥人么？”
“不敢说完全一样，至少也有八成。”老伯道。
楼世礼垂下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语调却十分轻柔：“柳叶黛眉，丹凤眼，鹅蛋脸，翘鼻丰唇，右眼角下一粒小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