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阴风乍起。
随息殿中，萧渊辗转难眠。
这是他自登基亲政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诡谲残忍的案子，又是与妖怪相关。平躺于榻时，他只觉心砰砰砰跳得厉害，浑身的血液都在横流一般，根本无法入睡。
翻身数次，他终于猛然坐起，大叫一声：“来人！”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响起，萧渊觉这与平日里内侍的步伐有些不同，却也没有多想，只闭了眼道：“给朕船上衣服，备好纸笔。”他既睡不下去，不如起来画会儿画解解闷。
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他的肩，覆上衣袍时，似有若无地在他肩头按了一按。萧渊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训斥，忽地嗅到一阵桃花的甜香，微微展眉。
他缓缓睁眼，看到是一名宫女在给自己更衣，有些诧异：“黄全忠呢？”
那宫女始终垂着头，说话的声音极是清冽动听：“回皇上的话，黄总管他正巧去了御膳房吩咐下人备点儿银耳汤给您明日喝，奴婢这就去给您备上纸笔。”
萧渊望见她叠在前面的双手，雪白通透，五指粉嫩，心中一动，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待宫女铺好纸张，放好笔墨，萧渊正好走到案前。他执笔在纤尘不染的洁白纸张上极快地描出一段残枝，缀上几枚翠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笔尖蘸了些许红色，以水匀淡匀浅，落在纸上，桃花轻绽。他凝目看着自己画中的桃花，鼻尖又飘过一阵好闻的桃香，不由抬起眼。
那宫女正凑近了看他的画。
瓜子小脸，樱桃红唇，皮肤白腻似膏，最销魂是那一双桃花眼眸，细看之下，瞳仁是近乎黑色的墨绿，幽深如古井。
萧渊看得一呆。这小宫女不仅生得貌美，而且样貌与先前的淑婕妤竟有六成相似。
宫女惊觉萧渊火烫目光，如小兽一般吓得后退。萧渊近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搂住，很近地瞧见她长长的扑闪的眼睫和白皙细腻的脖颈，哑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桃夭。”
萧渊望着她喃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这个桃夭？”她垂下眼，嘴角绽开一抹羞涩至极的笑，一刹那间给他艳如桃花的错觉。
灯光暧昧，软玉温香在怀，萧渊情不自禁地俯下身。
香风浮动，轻纱带飘。
就在四片唇快要相触的瞬间，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划破宫城天际，惊得萧渊猛然顿住。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清明，默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桃夭。
黄全忠这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皇上，不好了！”
桃夭飞快低下头退到了一边，嘴角的弧度显一分难以察觉的冷意。
“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这么大胆敢深更半夜在宫中喧哗？”
“是……是戚法师，她……她在冷宫发现了五具废妃的尸体，吓的不轻……”
……
戚长缨活了快五百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窝囊。她刚才在抬头看到那五人尸体的瞬间，真的是吓傻了。
这只妖怪，实在是变态。
那五人都一丝不挂，分别陈尸在古树的五根粗大的枝桠上，脸朝着下面，全是狞笑着的表情，且其手脚都被砍断，十只手和脚被鲜红的绸带系在树上，垂挂着，随风飘动……
她蹲在一边，不停地揉自己的胸口，刚才她还真以为自己的一缕仙魄被惊得窜出，还好，还好……
“法师——”萧渊领着五六人步伐匆匆地赶来，看到蹲在地上得戚长缨神色担忧，“你没事罢？”
戚长缨伸手指了指上面，他们便抬了头，当下都面色大变、神情诡异。
“这真是丧心病狂……”有一名护卫忍不住出声道。
“长缨该死，深夜惊扰皇上。”戚长缨起身行了个礼。
萧渊扶了她一下：“无碍，法师你深夜一人窥见此景，会受到这等惊吓实属正常。”语罢，他又命几个护卫爬上树将那五人的尸体弄下来。
“确认了那五人都是冷宫的废妃吗？”
“是。”
“法师，你是怎么发现这些尸体的？”萧渊问道。
“长缨从前殿出来后，忆起淑婕妤曾说过，她是在冷宫偶遇那妖怪的，于是便想过来看看，一到就发觉屋内没有人有些不对劲，就到外面来找人，之后无意间看到了这棵树上的尸体。”
一名护卫惊奇道：“你一个姑娘家也敢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戚长缨在黑夜里翻了个白眼：她怎么到哪儿都会被人质疑是不是一个姑娘？
萧渊看着那五人的尸体被移下来，一一放到地上，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由紧紧地握成拳头：“这妖怪，敢在萧国宫城之中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行凶，朕一定要其血债血偿！”
月光照到五具尸体狞笑着的脸上和僵硬的身体上，情景可怖。萧渊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知为何，脑中倏地闪现刚才那宫女桃夭在他怀中之时羞涩一笑的模样。
……
翌日晨时，萧京宫城。
戚长缨踏着大理石桥走过去，远远看见楼世礼背对着自己这边。一片露光水汽间，他的蓝色官服上仿佛映着烟霞。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略微侧身。
露华园内，消雲亭中，有匪君子，翩若惊鸿。
戚长缨暗暗咋舌：这姓楼的偏就是生了一张好皮，让人看不出他半点的奸猾狡诈，凡间那话——相由心生，想来多半是假的。
他们几日未见，一照面，他打头的一句话是：“听说，进宫大典当日，你吃了个包子？”
戚长缨天真无辜地眨眼睛：“长缨不知丞相大人在说什么。”
楼世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罢，需要什么东西？”
“倒没什么特别的，只要一缸猴血而已。”
楼世礼一顿，莞尔：“而已？”
萧京城外方圆百里只有一座九霄山，再远便是千里外的九珍山。细想想，要集齐一缸猴血似乎是困难了些。
戚长缨哈哈一笑：“大人您聪明睿达、颖悟绝人，区区一缸猴血，怎么会难得到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