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头很好的早晨，几个公子聚在西山缓坡草地上饮茶谈笑。这几人穿着便服，语态从容，坐的坐，躺的躺，旁若无人。
“世礼，诗会的事你怎么打算？”苏梓辛盘膝而坐，边按着茶壶边摇着扇子。
楼世礼横躺在草地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搭在玉佩上：“什么？”
苏梓辛一听就知道他没有把上回傅家小姐的邀请放在心上，略微苦笑：“上个月傅家小姐特地派下人把诗会请柬送到你府上，她那么高的心性邀请你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能这样差人送上相府不说，还是上宾待遇，简直可以说是城中奇闻，一般人可都是求之不得的——”这话分明是说楼世礼不识抬举。
楼世礼淡淡一笑，假作没有听懂：“诗会有什么可去的？”
李贤昀摇头：“此言差矣，傅家诗会，来的大多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美眷如云，可一饱眼福。”
楼世礼看他：“你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待我回府后，好原样转达给苑娘。”
李贤昀眼珠子一瞪：“姓楼的，你可知‘厚道’二字怎么写？”
另一边苏梓辛正笑着要搭腔，然而眼睛一转瞥到不远处一个仓皇的身影，不由一顿：“什么人？”另外二人也循声望过去。
那人渐渐走近，却原来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这少女虽然是丫头装扮，但是穿戴还算讲究，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婢子。只是她头发蓬乱，裙子破了一角，一身狼狈。苏梓辛瞧到她裙子下面，左边是一只丝绸绣面的小鞋，右边是一只沾了些许泥的白足，他眼睛微眯，有些不忍心再看她了。
她远远便看见这里有人，没想到是几位身量不凡的年轻公子，即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位公子救命！”
苏梓辛还想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远处又跑来几人，竟是那柳维宁领着几个下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了。他心中大概猜得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温声对那少女道：“姑娘坐下喝杯茶压压惊吧。”
少女一愣，缓过神来时，苏梓辛已将已被新沏好的热茶递到她手中了。她惊魂未定地坐下，两手紧紧攥着茶杯，垂着头全不敢看柳维宁来的方向。
李贤昀道：“你不要怕，这小子当着我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柳维宁急冲冲地过来了，眼睛就盯着那个丫头，右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一脸的气急败坏。他看了没看这边坐着的是什么人，一伸手就去揪她。啪的一声，一柄扇子打在他的手背上，柳维宁一怔，正要抬头大骂，猛地看见扇子的主人，眼睛一突，脸色大变，敛了好几分戾气，半晌才道：“原来是楼大人，这个时候您在这儿干嘛呢？”
苏梓辛默不作声，李贤昀看着连连冷笑。楼世礼收回扇子，睨了柳维宁一眼，一副“瞎了你的狗眼不会自己看啊”的神色。柳维宁噎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这是我家的丫鬟，不听管教，没想到她竟然跑到大人这儿来了，扫了大人的兴致真是罪该万死！”
李贤昀忍不住出声：“你家的丫鬟？”
柳维宁一看：“原来是李公子和苏公子——不错……她是我家的丫鬟，她名叫……翠羽。”
翠羽连连摇头，柳维宁狠狠瞪她一眼，她立刻吓得不动了。柳维宁摆明了在骗人，表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实际上是把楼世礼当猴耍。李贤昀都看得出来，楼世礼自然清清楚楚。他也不生气，反倒很和颜悦色地对着柳维宁道：“柳公子，你这丫鬟倒是很讨人喜欢，去年诗会你不是欠了我一礼吗，就她吧——”一旁的翠羽听得一呆。
楼世礼一脸理所应当，柳维宁始料未及，一滞道：“这……”
“怎么，你舍不得？”
“当然……不是！”柳维宁近乎咬牙切齿，“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
楼世礼微笑着点头：“你回去了不要忘记替我向你父亲问声好。”苏梓辛看到楼世礼那种温和虚伪的笑容，当下一阵恶寒。
柳维宁连声称是，一脸的不痛快，走前还阴测测地看了翠羽一眼。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以丞相的官品要压柳绍是绰绰有余，他也只得悻悻地带着人离开。
柳维宁一走，这边翠羽就泣不成声：“多谢大人！大人救命之恩，贱婢无以为报！”
李贤昀打趣道：“什么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不就得了！”听了这话，翠羽泪痕斑斑的俏脸禁不住一红。
楼世礼白他一眼，又看着那翠羽道：“你是哪个府上的？”
翠羽拭了拭泪：“回大人的话，奴婢是王家的下人。”
“布庄王家？”苏梓辛问道。
翠羽点点头。李贤昀有些吃惊道：“王家的丫鬟怎么会落到柳维宁的手里？”
翠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柳维宁上月初八随着其父柳绍到过一趟布庄，当时不巧撞见了王家小姐王幼冉与她的婢子，这一对主仆，主子王幼冉样貌平平没什么稀奇，倒是丫鬟翠羽模样标致。柳维宁留了心，差人捎假口信到王家，把翠羽骗到了这儿，没成想会撞上楼世礼一行几人。
李贤昀听罢一拍大腿：“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梓辛看了一眼翠羽，见她垂着眼偷偷在瞧楼世礼，一抿嘴道：“这事暂且不说，现在怎么安置她？”
“自然是要送回去的——”楼世礼道。
翠羽一听，急得又哭起来：“求大人别把奴婢送回柳公子那儿，奴婢愿意跟着大人，做牛做马不敢多说一句，只求……只求……”话说一半泣不成声。
苏梓辛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心生怜意，在一旁温声安慰：“翠羽你想错了，楼大人的意思是要把你送回王家，不是送回柳维宁那里。”
李贤昀道：“其实世礼要是真跟王家去要了翠羽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免得那个姓柳的又耍什么花招去王家欺负她。”
楼世礼瞟他一眼，并不说话，这时一边的苏梓辛又道：“苑娘已经在相府住下了，加上戚姑娘，相府已经有两位姑娘了，再多似乎不大妥当。”
楼世礼想到什么，眉眼不经意地浅浅舒展，看得翠羽一呆，只听得他话音淡淡道：“戚长缨也能算是姑娘？”
“小心被她听到了给你下咒！”李贤昀哈哈大笑道。
楼世礼心想这的确像是戚长缨干得出来的事，一抬眼对上翠羽那双还含着泪的烟雾袅袅的眼，他一顿，开口道：“你早点回王家吧。”
翠羽一愣：“我……”
楼世礼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有不容商榷的意思：“先去换身衣服，我的人会送你回去。”
翠羽恍惚了片刻，涩涩道：“奴婢多谢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