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五
清晨,整个汴京城的万千楼宇,还笼罩在灰蒙蒙的晨霭中,市井依旧,炊烟未散,孩童嬉闹。然在安逸了百年的汴梁晨起生活中,我们的英雄李纲已经忙了很久了。此时的他,对禁军做完了战前动员,也面见过钦宗,然后快步出宫门,直接上马准备去景龙门。
而我,也难得早起,正在皇宫门口等他。见到李纲出来,我赶紧把他拉上自己的四马战车,然后让康履驾车,直奔李纲要去的景龙门。
我在车上和李纲对坐,打量着他,不愧是我从小在书上读惯了的国家栋梁。虽然没日没夜的忙碌使得他眉宇间带了点倦色,但目光炯炯,风采依旧。
我递了碗参汤给李纲,等他喝完,道,“李相公,不知您今早跟官家说了什么?有没有递折子?官家有什么新打算吗?”
我这话讲的其实很是有违礼法。孔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意思是君子庄重自尊,不与人争强斗胜;君子团结群众,但不结党营私。而且,宋制最忌宗亲与大臣结交。我刚刚把李纲拉上自己的车子,现在又问他在殿内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官家说了什么,将来打算如何。按照中国传统的官场规则,颇有些要与李纲结党的意思。
所以李纲先是犹豫了一下,但这两天我的表现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我那么挺他,他要是不与我分享信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合适。于是他说道,“臣下向官家进了一篇《论用兵札子》,恳请陛下,小人勿用。”
我听到李纲这句——“小人勿用”,颇为感慨。按照古代文人士大夫一贯的思路,君王有错,错在误用奸佞小人。但我却不太认同,毕竟我认识这两位昏君,压根分不清谁是君子谁是小人,糊涂至此,又怎能把责任推到小人身上呢?但封建时代,不可谤君,我叹了口气,再问李纲,“那官家怎么说?”
李纲扫了我一眼,向皇宫方向拱手,“官家朱批,慎之慎之。”
我不解,追问,“官家说慎之慎之。这个“慎”,到底是慎小人,还是慎金兵?”
李纲不置可否,再次向皇宫方向拱手,道,“纲不敢揣度圣意。纲还向官家禀报,如果官家不因为满朝议论所动摇,守城大功必成,中国以后数十年可以无夷狄之患。”
“李相公之见,小王深以为然。”我连忙点头,“胡虏无百年运。金国蕞尔小邦,纵使借势用强,也后继乏力。一旦失败,蛮夫无法以战养战,国势必衰。然而,”这句然而,从我这个知道历史的人口中说出来,格外沉重。此时的然而,后面是推测,但是从我的角度,这句然而后跟着的,却是历史事实。金人两次进攻东京汴梁,掠夺了满城金银,从此飞黄腾达,长期稳踞长江以北;正如甲午战争之后,东瀛一战赢得全国需要苦干二十年才能挣得的战争赔款,从此一举跨入列强的行列。强者战败,东山再起;弱者战败,以肉饲敌!我深叹口气,继续说,“李相公,然而,如若失败,大宋之忧,甚至华夏之忧,就不止一两个世代了。”
我这句话,正好说中了李纲的心事,他也垂下了剑眉,脸上忧色甚深,但沉思半晌,他又抖擞精神,道,“臣信奉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我被他的精神感染,也不由得肃然,然后点点头,“小王亦信奉天佑中华。”
几时无话,又过半刻,康履停下车子,禀报道,“大王,景龙门到了。”
确实,景龙门到了,百姓杂役正上上下下的运送石料、器具。我抢先跳下车,主动要扶李纲下车。李纲连声说,“不敢,臣下无礼也。”然而,我从小习武,李纲再怎么威武也是文弱书生,他拗不过,还是被我扶了下来。
搀扶之时,我意外的感受到,李纲的身体,也是在微微发颤。但即使微微发颤,望他的眼神,仍是毅然决然。我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我们历史上那些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并不是无畏无惧,他们心底,也是有怕的。
害怕不可耻,正因为心中有怕,才会分外拼搏。但是,要记住,懦夫与英雄的区别,在于怕的内容。钦宗徽宗这些昏君懦夫,怕的是保不住身家性命,而李纲等民族英雄,怕的是自己无法肩负起天下兴亡的重责,怕这个国家,在自己手中倾颓。
我对李纲此怕,感同身受,于是向李纲深鞠一躬,道,“小王虽为宗亲,食君厚禄,却无一事可做。如今,天下兴亡,尽托于公矣。”
李纲也深鞠一躬,“不敢,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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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李纲如若出膛的炮弹,在汴梁城中八面出击。他招收百姓参军、部署杂役应援;修缮补充四面城墙的防守器械,修城楼、挂毡帐(防箭矢)、安炮座(石炮,俗称投石机)、设弩床、运砖石、置擂石、备火油。将士奋勇,百姓争先,短短几天下来,竟无不毕备。
李纲获得了皇帝的支持,他在汴京上上下下收集兵力,竟搜罗出九万多人,再征召百姓,真的找出了二十万守军。于是,兵力部署也算合理。
京城四面高墙,他在每面部署正规禁军一万二千人,另有民兵杂役辅助。钦宗被李纲感染,派出宫中大小宦官协助守护各城门。同时,城上以百步为一段,任命宗室和武将为提举官,分段负责。
城内另外部署马、步军四万余人,编成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八千余人,留驻城中,作为后备部队,一旦开战,哪里紧急往哪里补充。
李纲没日没夜的忙了三天,城防工作全部就绪了。经过这一番部署,东京汴梁虽然并未固若金汤,但兵戈铿锵、同仇敌忾,已经成了一时啃不下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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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我站在自己负责的宣泽门上,怀抱长弓,远远眺望。城外已经禁行,从城下到视野尽头,空无一人。突然,暗灰的尘土从地平线外升起,很快遮天蔽日。我知道,金兵正式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