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我也颇感好奇,便探出头去,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跪在地上,相貌甚为清秀,只是衣衫褴褛。只听得她道:“民女本为苏州人氏。随父母到京城来做些个小本生意,但不料遇得此地的地保,想将民女讨去做小。民女的爹娘执意不肯,那地保竟将他们活活打死,将民女强抢了去,如今民女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请贝勒爷您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女子神情凄惨,连我看了都心生怜惜,但他却似不为所动,淡然道:“这种事,你该去找父母官,而非拦我的马车。”
那女子一愣,显是未料到他会如此答她的话,但随即她又道:“贝勒爷。官官相互啊!那地保的表舅也在京里为官,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的啊!”
我见他的神情仍是淡淡,不禁也下了车,站在他身边道:“四爷,您就帮帮她吧,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
我话还未说完,那女子立马抱住我的双腿道:“福晋,您帮帮民女吧!”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她已抽出一把短刀向我刺来。
“小心!”只听得耳边一阵低喝,我便被扯入一个怀抱中。
惊魂未定。
那女子却已将短刀掷于地上,由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指着我与胤禛道:“清狗!你们的死期到了!”说着,举起剑又向我们刺来。剑招凌厉,显是长期练武之人。
他由于有我在侧,处处受制,我心下着急,但却丝毫帮不上忙,只得退于一旁,使他不必因顾忌我而分心。
那名女子凌空跃起,刺向胤禛,他只得被逼得不断后退,然周遭无辜百姓甚多,他能躲避的空间也十分有限。眼看着胤禛已被逼入死路,我急得直跺脚。此时,忽见那柄短刀就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我忙蹲下身将它拾起,鼓足了力道向她刺去。
血,浸了出来。
我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那女子转过身,脚步已然蹒跚,她瞪着我,眼神不甘而怨恨,嗤笑道:“见着这么些血就怕了?难道你们这些清狗手上染的血还少吗?!”她似疯了一般的朝我走过来,面色狰狞,鲜血不断的从她背后的伤口处淌下,低落在地上,溅开一个又一个的绯**案。
我恐惧的坐在地上向后退,双腿却似是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此时,十几个侍卫赶到,围住了她,让她无法再前进。
她却冷冷一笑道:“我杀不了你们,总有一日,会有人收拾你们的!”
说罢,即咬舌自尽。
我怔怔的看着她倒下,背上还插着那把短刀。
想到她死时那不甘而怨恨的眼神,我的全身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瑾儿。”他蹲下身来,轻轻唤道。
我心下一片惊惶,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袖,强忍住眼泪,道:“我杀了她……对不对……我杀了她……”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打横抱起,回到了马车内。
我感觉到身体仍在不住的颤栗着,想要停止,却完全使不上劲,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只是瑟缩着身子,口中无意识的喃喃道:“她被我杀掉了……我杀了她……怎么办……”
原本拥住我的怀抱紧了紧,朦胧中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我在这儿。”
声音很轻,辨不出是谁。但却出奇的让人安心。
意识逐渐模糊了,我感到眼皮很沉,很沉。
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醒来时天色已暗,隐约可以听到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
“格格,您醒啦。”冬莹跑至我床边,将我扶起,在我背后点了个枕头,让我可以半靠在上面。
回想起白天的那一幕,心上仍是不禁的一抽,我忙甩了甩头,不去想那血腥的场面,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冬莹,贝勒爷呢?”
“回格格的话,贝勒爷刚走呢。这会儿该是去书房了。”冬莹答道,眼里全是笑意。
我奇怪道:“你笑什么?”
“格格您昏睡过去了自是有所不知,贝勒爷将您抱进来时的样子。”
我这才方想起当时是在他的怀中睡过去的,便也不好意思再问冬莹什么。
“贝勒爷守了您好一会儿子呢,中间那拉主子和年主子来瞧过您。奴婢瞧见年主子气的不停的咬自个儿的嘴唇呢。想来是贝勒爷从未对谁如此上心吧。”冬莹脸上得意之色尽露。
“冬莹,”我唤道,“为我梳洗一下。”
“格格您要好好修养呢,李太医说您受了惊吓……”
“我去看看贝勒爷。”我打断她的话道。
冬莹的眼里立马放出光来,应道:“是,格格!”
瞧着她的样子,我真是哭笑不得,但我可以感觉得到,我的心情也稍稍明朗了起来。
梳洗完毕后,冬莹陪着我来到了他的书房门前。
我伫立在门外仍是有一丝犹豫,想了想,最终还是推了门进去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着上身的样子。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得愣愣的盯着他。
他抬头见是我,停了手中的动作,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你不知敲门之数吗。”他冷冷道。
“你受伤了?怎么不叫太医?”我不理会他的责难,担忧的问道。
他闻言,冷哼了一声,但仍是答道:“这么点儿小伤,何必兴师动众。”他低下头,又继续摆弄伤口。
“我,我来吧。”我走过去,拿起纱布道。
“你?”他望着我,语气中难掩怀疑,“这事儿,你会?”
“恩。”我淡淡的应了他一声,未理会他的挑衅,仔细的将纱布层层的缠在他的手臂上。
这伤,该是他扯过我时被那名女子的短刀划到的吧,当时我竟未注意到。
“倒是难得。”他忽然冒出这么句话,言语中竟带了笑意。
我抬起头不解的望向他,道:“何事难得?”
“难得你如此好脾性。”他答道。
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平日里我见了他,要么躲,要不就是与他顶嘴,剑拔弩张的。向来确是从未如此和谐的相处过。又想到适才他故意向我挑衅,不禁觉得好笑,若非亲眼所见,谁曾想这个冷面王爷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可爱?
想想这两个字被安在他身上我便笑得更开心了。
“何事值得你如此开怀。”他不快的问道。
伤口包扎完毕,我抬头望他,他的双眉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没什么。”我答道,“只不过没事儿偷着乐罢了。”
“没事儿偷着乐?”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似是寻思的神色。
“天儿那么晚了,你还不歇息吗?”我问道。
“你自个儿先回屋吧。”他淡淡道,站起身坐到了书案前。
我走至门前,又回身问了一句:“晚上歇书房里?”
他望向我,挑了挑眉。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又回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并未觉出什么不妥,便仍是坦然的与他对视。
沉默了会儿,他以平淡无奇的语气道:“今儿个,就歇你屋里罢。”
我的手一抖,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忙道:“您,您手上伤着呢,这样,对您的伤不好……万一要是发炎什么的就麻烦了……”
他紧盯住我,戏谑道:“你倒说说,怎样对我的伤不好。”
“嗯?”我呐呐道,“你明白的……”
“好了。回屋去吧。我迟些再过来。”他抛出这句话后,便低下头,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不再搭理我。
我杵在原地磨蹭了会儿,见他铁了心不理睬我了,只得回了屋去。
待回到自个儿屋里,我一下倒在床上,叹道:“老天啊,怎么办?”
“格格,这是好事儿啊,您愁什么?”冬莹凑过来笑道。
“什么好事儿?你听见什么了?”我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问道。
冬莹神情暧昧,古怪的笑道:“格格,奴婢在书房外候着您,可是什么都听见了。”说完,仍是乐个不停。
“好啊你,竟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治你!”我一把将她扯到在床上,两手不住的挠她痒痒。
“格格……好格格……奴婢以后不敢了……”冬莹缩着身子求饶道,直笑得喘不上气来。
我停了手,坐回床沿,叹道:“冬莹,如果我说,我不乐意教贝勒爷歇我屋里呢?”
“格格!您怎么……”冬莹缓过神来,诧异地望着我道,“可是贝勒爷他已经是你的……”
“我明白,可是冬莹,我不爱他。”我望着她,轻声道。
冬莹听清我的话后,浑身一哆嗦,便跪在了我的面前:“格格,您就是不为自个儿想,也要为老爷福晋想想啊,您这样……教他们如何安心呐。”她顿了会儿,蓦地似想到了什么般,惊诧的望着我道,“格格,莫不是您……您还想着……”说道这儿,她噤了声,只是怔怔的望着我。
我没有回答。
我想,我该是爱着十四的。他给我的感觉那么舒适,那么亲切。与他在一块儿,我总是觉得温暖,安全。这样子,便是爱了罢。
只是,这样爱着他,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我会,害了他吧。
呆坐了一会儿,我对冬莹挥了挥手,道:“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是,格格。”她低头退了出去。
我起身熄了灯,钻进锦被里。眼皮沉得紧,但我一直撑着不让自个儿睡过去。就这么挣扎了好一会儿子,终是抵不过浓浓的倦意,睡了过去。
睡到香甜处,不知怎的忽觉出床前有人,便不自觉地睁了眼望去,果见眼前有一黑影,吓了我一跳,忙拉着辈子坐了起来,睡意也被吓得半点也无。
我忽的想起胤禛说过夜里要来我屋里的事儿,便试探着叫道:“四爷?”
“嗯。”他在床沿坐下,开始脱靴子。
我见他如此,忙问道:“你不会是真要歇我屋里吧?”
他不置可否的瞥了我一眼,径自躺下,还顺手拉过我的被子盖好,闭上眼道:“睡罢。”
睡?怎么睡?
我坐在床上,起也不是,躺也不是。这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的滋味儿我今儿个总算完完全全的体会到了。
我无奈的望着他,试着唤道:“四爷?四爷?睡了吗?”
正寻思着他这是真睡了还是故意不理我时,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这么快就能睡着啦?”我嘀咕道。
不过既然他已经睡着了,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我将左手肘撑在枕上,支着脑袋,借着月光打量他的睡颜。
说起来,还真是难得有机会可以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他,平时见到他他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臭屁样子。不如,趁现在他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我小小的报复一下?……
只是,似乎在梦中,也有令他困扰的事,使他双眉紧锁,久久不曾舒展。
鬼使神差般的,我伸出右手一下一下无意识的轻抚他深锁的双眉:“为什么,你要让自己如此孤单?有人陪着你笑,陪着你哭,难道不好吗?……”
目光落在了他笔直的鼻梁上,我转了转眼珠,偷笑着夹住他的鼻翼,威胁道:“以后见着我,不许皱着眉头,不许不笑,怎样?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见他还是没有醒,我有些得意,想到他的笑容,不由得低语道:“你一定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
这时,他忽然睁开双眼,直直的对上我的目光,眼神深邃,竟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我怔愣了一会儿,自觉窘迫万分,忙缩回手,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背过身躺下,不敢再回身看他一眼。
我心下暗骂自己刚才走火入魔了,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回想起我还夹了他的鼻子,不禁冒起了冷汗,生怕他将我揪起来。
等了半晌,身后无任何动静,甚至连翻身也没有。静得几乎让我觉得刚才他并没有真的睁开了双眼,仿佛那只是我做贼心虚罢了。
“皇阿玛,曾对我作下‘喜怒不定’的评语。”身后忽然传来他沉沉的一句话。
我一愣。
所以。所以他不苟言笑,就因为康熙作下的那‘喜怒不定’的评语。如此勉强自己,只为了博得康熙的欢心,这就是所谓天家的父子吗?
快乐时不能开怀,悲伤时无法恸哭。
“那个位子,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吗?”未来得及多想,我便问出了这句话。
他没有回答。
我等了一会儿,知道他不会答我的话了,便合上了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隐约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但那话的内容却如何也听不真切。
清晨醒来时,他已不在身边了。
我唤了冬莹进来为我梳洗。
“格格,今儿个要梳个怎样的发式呢?”冬莹问道。
我抿嘴一笑,道:“什么发式都行,有心灵手巧的冬莹在,我可放心的很,过会儿子我要去大屋那边给那拉福晋请安。”
“贝勒爷原先不是说了格格您可以不必去的吗?”冬莹疑惑道,“怎么今儿个却………”
“昨儿个,你不是说那拉福晋与年姐姐来瞧过我了吗?那我今日怎可不去道谢呢?这面儿上的工夫还是得做全了的。”
冬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福晋奴婢就只昨夜见了一面儿,觉着她不似年主子那般不将人放在眼里,该是不会为难了了格格您的。”说完,她又随即皱了眉道,“只是,年主子她……”
我朝她宽慰的笑笑,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