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真地以为，她可以替冯小贞讨回那个四年没有到来的公道。
但是，公安局没能给她任何答复。
顾糖失望地从公安局出来，她对自己说，即使要做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她也要把那些坏人，找出来。
可是，她真的可以么？
失落的顾糖，走到了许茗的店里，与往日不一样的是，许茗没有在门口作画。
她轻轻叩响店门，看到角落里，渐渐枯萎了的白菊和百合，干涸的花瓣上没有任何水分。
许茗正在柜台前，看着一组照片，看到顾糖的到来，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闪过面颊。
“许茗。”带着些哭腔的少女喊道。
“你怎么了？”许茗将照片塞回抽屉里，站了起来，迅速地走到了顾糖的面前。
一包心相印。落水河边。
顾糖将腿伸出了防护栏，许茗将她拽回来，口气温柔无奈，小心呢。
顾糖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目光飘得老远，你说，这个世界有没有天使呢？
有啊。你就像个天使。许茗笑起来。
顾糖的眼睛亮着，她说，许茗，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你不能为你爱的人做什么，你会觉得特别无能为力，特别没用。
就像对于冯小贞，那是顾糖倾尽力气想要珍惜的人，可是，她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许茗移开了目光，飘忽不定，轻轻地却仿佛坚定又无奈地说，有。
“许茗，你可以吻吻我么？”顾糖抬起脸，瞳孔里是亮晶晶的。
小贞说，吻，是一件很温暖的事，可以给人力量。你能给我力量么？
许茗犹豫了下，轻轻揽过顾糖的肩膀，温热的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顾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第5次去公安局时，顾糖被失去了耐心的警察叔叔，给轰了出来。他冲她大喊着，有本事，你去把这案子给我破了！
冬天的风，吹破了纸糊的窗户。白雪，依旧不知道停歇。顾糖再也没梦到冯小贞，却仿佛心中有个声音，总在她耳朵边耳语，顾糖，你应当为冯小贞报仇。她是那样洁白的女孩子，你需要那些恶毒的玷污，用血来偿还。
顾糖在白色的雪地上走着，她穿着黑色的球鞋，在雪地里那样的突兀，就像一个浓重的污点。
顾糖脱去鞋子，白色的袜子，很快被雪****。冰冷刺骨的感觉，直通到心脏的最深处。
她走到了冯小贞的墓碑前，相片中的冯小贞的笑容，依旧是4年前的洁净透明，顾糖顾不得，脚底冰凉刺骨的质感，她蹲在墓碑前，哭着说，冯小贞，我竟然什么都做不好。一直是你在保护我，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是个废物。
白天，冯阿姨再次昏厥被送往医院，直到刚才，传来噩耗。
顾糖哭到不能自己，脚底麻得厉害，冰冷逐渐蔓延了全身，她冲着冯小贞喊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冯小贞，你到底被谁伤害了，你告诉我！我就去杀了他，我一定会杀死他的！
我知道你在恨你的妈妈，你的妈妈也在自责，你看她去了你那里。是的，若非当初她执意要报警，你的遭遇就不会人尽皆知，你也许，亦不会离开。
冯小贞，你告诉我，好不好？是谁，杀死了天使一般的你。
这时，顾糖的目光落在了邻边的墓碑上，许茗爷爷的照片。好奇心令她停止了哭泣，她上前，看到照片下面的名字，不姓许，死亡时间是2002年。
她突然愣在那里。
顾糖疯狂地跑回了家，忘记脚底的疼痛。她翻出被自己锁在抽屉里的那本白皮的日记本。
顾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本日记本，是冯小贞死前交给她的，她说，顾糖，这是我的最美好回忆。这个交给你，替我好好保管，好不好。
而这本日记，是上了锁的。顾糖输入一组数据，害怕的事发生了。
密码正确，日记本，打开了。
白雪覆盖了这个小镇，顾糖步行到了许茗的花店，睫毛上挂着雪花融化后又蕴结的小小冰霜。
冯小贞你说，这些，都是命运么？
许茗不在门口，下着大雪，他的画板却依旧沉静地躺在雪中。白色的纸张，没有一丝杂乱的色彩。顾糖上前，轻轻欲掀开第一页。
“顾糖？”许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了她一跳。回过头去，看到许茗，站在一米不到的地方，穿一件灰绒毛衣，外套一件夹克衫，简单极其的装束，却显得他那般好看。
可是，如此好看的许茗，在顾糖苍白的年少时代，除了冯小贞以外唯一鲜亮的色彩，在一米之外，却是顾糖永远都无法触碰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冯小贞墓前那突如其来的心痛，原来，就她要给自己的启示。
“许茗。”少女的声音沙哑。
“你的鞋子呢？”许茗注意到顾糖已经被雪水浸湿的袜子，急急拉过她来，触到她几乎是凉透了的手时，分明感觉到一丝心疼蔓延。替她拉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去。
“你怎么了。我去给你倒热水好不好。你这样子会感冒的。”
衣袖却被顾糖紧紧抓在手里，顾糖咬紧嘴唇，说，许茗，我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我？
她在心里对自己，亦对冯小贞说，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别人呢，我应该告诉他，不是么。
却见许茗，惊讶而尴尬地愣愣站着，望着眼泪已经溢出来的顾糖，刹那说不出话来。
顾糖的嘴角渐渐划开一个弧度，那笑容意味深长。
“其实，你的名字，不叫许茗。对不对？”顾糖缓缓站了起来，不顾许茗的惊讶，却险些踉跄摔倒，却推开许茗伸来的手臂。
“你当然不会喜欢我。因为你喜欢的人，是冯小贞。”
一字一句，犹如尖锥落到了雪地里头，清脆一声。
冯小贞的带锁日记本的密码，正是许茗的生日。而翻开那扉页，贴着一张泛黄的大头贴。照片上的冯小贞笑容淡淡却如一朵含苞的花蕾。而她身旁的男孩子，从眉眼分辨，正是4年前的许茗。背景是心心相印。
顾糖的声音变得尖锐，她哭着抓住许茗的胳膊说，许寒，你为何丢下她，你为何不救她！你为何说了爱却不顾对方受伤害！
原来，在四年前，我就曾见过你，那丝似曾相识，不是幻觉。
四年前，冯小贞遇到坏人的那一晚，许寒也在，他却丢下她走了，他没顾她的哀求，他走了。
顾糖想起很多年前冯小贞悄悄告诉年幼的她，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多么美好的时候，她们都是纯净虔诚的眼神。但这些，悉数不见了，亦不会再回来。
分明看见了许茗眼里的泪光，顾糖在心里说，冯小贞你看，他就是丢下你不管的坏蛋。我却喜欢上他了。
“顾糖，你听我说。”
顾糖狠狠挣脱他，声嘶力竭，不用再说了！许寒，我知道你在愧疚，小贞的忌日，其实你捧了百合根本不是为了见你的什么爷爷，你是去祭奠她不是么？还有你每天在画的那幅画，其实，就是小贞！
你在愧疚什么！你愧疚了，冯小贞就会回来么？她是白雪，一遭伤害，就不会存在。
你难道不认识这条围巾吗？这条围巾，和冯小贞的一模一样！
顾糖指着脖子上的那条白色围巾，道。
“顾糖！”
“许寒！请你消失在这个小镇，这个有小贞灵魂的小镇！请你收回你那可怜的愧疚！”
顾糖退出小店，只觉得心脏被刮开一个大口子。那些不期而遇的真相，被揭开美妙的伪装后，竟然是那么厉害的兵器。叫她无处可逃。
冯小贞，你说，我还会爱上别人么？
小镇的春天来的太过慢了，慢到这个隆冬都要将整个城市都掩盖掉。脚上冻了疮，走路也很艰难。
她没有再去公安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冯小贞说，顾糖，你以后还会爱上一个人。你忘记我吧。不要再为我而担忧。我要离开这里了，顾糖，我希望你还是个相信爱，相信世界清白的姑娘。
醒来时，似乎很久未见的阳光打在眼睛上，一阵暖光。
再也没见到许茗。那家花店关了门。那孤单的画架，在门口立了很久后，被顾糖带回了家。
那封信到来的时候，是顾糖的生日。一个大大的包裹，拿在手上是沉甸甸的。
包裹里，是干掉的百合花瓣。
打开信，顾糖的眼眶就红了。
“顾糖，你幸福么？”
包裹里面还有两幅画，画上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自己。笑容，却显得那般不自然。而另一幅，却是笑靥如花的自己。在画的右下角，写着几个小小的字，顾糖，做你自己，做快乐的你自己。
顾糖终于无法抑制，蹲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许茗再也没有在这个小镇出现过，一些真相也随着他，随着这风，飘到了顾糖无法触及的地方。
顾糖永远也不会知道。许茗就是许茗，他不是那个与冯小贞合照大头贴的许寒。他是他正好小一岁的弟弟。
顾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日捧着百合花去墓地的许茗，不是为了去探望那个虚构的爷爷，却也不是因为冯小贞，而是，在她墓碑的左边的左边，正是许寒的墓。
顾糖和冯小贞都不会知道，四年前那个令人无法忘怀的可怕夜晚，许寒独自面对5个人，根本无法保全冯小贞，于是他假计脱逃，迅速地要去报警，却被迎面的车撞倒。而痊愈后的少年，却只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自杀的结果。他去报警，却因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于是，绝望的少年，将错归咎于自己，开着车，跟踪那几个坏人，汽车相撞。他替冯小贞报了仇。亦丢了自己的性命。
而许茗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叫顾糖的女孩，在每个寒冷的冬天，是多么地想念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