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一时间只觉手足冰凉:谁?嘉言得罪了谁?
她这一怔之中,两个羽林郎又要押送嘉言前行,就要穿过永巷门,嘉敏眼睁睁瞧着他们走过去,忽然下定决心,追了上去。尚未开口,年纪稍长的羽林郎已经说道:“我们不可能放过她的,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嘉敏深吸一口气:“我、我不是来求你们放掉她的。”
“那你要做什么?”年轻的羽林郎冲口问。
“她不就是闯了永巷门么,你瞧,我也闯了,你们要带她走,索性连我一起带去吧。”嘉敏说。
两个羽林郎听到这样不可思议的要求,忍不住面面相觑。嘉言已经叫出声来:“阿姐你回去!我、我……我就不信皇帝哥哥还能要了我的命!”
这句话,两个羽林郎倒是很以为然:“姑娘你还是回去吧,犯不上多赔一个,你是来找妹妹的,我们都知道。”
嘉敏苦笑,要是她昨晚没往死里得罪于烈,她倒是有这个信心的,但是眼下……嘉言毕竟还小。嘉言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胡嘉子出事,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嘉言去给她顶罪?嘉敏摇了摇头,说:“走吧。”
“这不合规矩。”年长的羽林郎却道,“我们只奉命带闯门的人走,姑娘没有闯门,还请姑娘回宫。”
嘉敏道:“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那年长的羽林郎尚在犹豫,忽然一队人马远远奔来,领头一人喝问道:“出了什么事,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没事可做了吗?”
两个羽林郎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那领队下马,走到嘉敏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忽而笑道:“三娘子?”
嘉敏粗粗扫了一眼,是个弱冠少年,生得十分俊秀,水光潋滟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角也含了三分笑意,笑的时候不知怎的就生出七分邪气来。嘉敏不记得自己见过他。这边还在使劲想,那边已经笑道:“三娘子认不认得我是谁?”
嘉敏老老实实回道:“不认得。”
“我姓于。”那领队笑了起来。
姓于,看年纪,只怕是于樱雪的哥哥了。嘉敏心里暗暗叫苦: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领队不与她啰嗦,喝道:“一起带走!”
嘉言小声埋怨:“叫你不要跟来!”
嘉敏没好气回道:“我还叫你别管胡家表姐的闲事呢,你听了吗?这下好,胡家表姐没事,咱们可麻烦了。”
领队听得这对姐妹拌嘴,回头瞧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就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至于让父亲这样上心么。这回人经了手,自然有她们说不清的,就算他要纳这对姐妹花,南平王也只能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也算是给小妹出了口恶气。这三娘子也就罢了,六娘子可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嘉言没留心自己被盯上了,听嘉敏说胡嘉子没事,一时大喜:“表姐真没事?”
嘉敏郁闷翻倍:“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没准,”嘉言说,“阿姐你骗人次数虽然不多,也还是有的,比如上回瑶光寺……”
嘉敏:……
嘉敏和嘉言被带进营中,两排羽林郎兵甲鲜明,严阵以待。莫说嘉言,嘉敏都有些腿软。虽然周城说,羽林卫就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不过就羽林卫的战斗力,也足够让她和嘉言死个两三百回吧。
当前主位上坐着的不是别个,正是于烈:“三娘子,这么快又见面了。”话说得轻松,语气却是一点都不轻松。
嘉言往嘉敏靠得更近一点,低声道:“阿姐,怎么不是皇帝哥哥?”
这样天真,嘉敏只能叹气。且不说皇帝如今没有成年,没有亲政权,即便太后不垂帘,也须得辅政大臣临朝。就算皇帝亲政,于烈又怎么会让她们见到皇帝。心思一转,却道:“于将军好大威风!”
于烈哈哈一笑,正要接话,嘉敏截口又道:“可比皇帝哥哥威风多了!”
虽然这时候于烈身边,尽是亲信,听到嘉敏这句话,还是免不了变色:“三娘子可真爱信口雌黄啊。”
嘉敏笑道:“于将军过奖——于将军如今,是做了我元氏宗令了么?”
“什么?”
“不是元氏宗令,于将军眼下,是以什么名义审问我和妹妹呢?”嘉敏笑吟吟问,“或者如今,于将军是兼任了大理寺卿,那么敢问将军,我和妹妹,所犯何罪?我虽然于燕律不熟,这罪名,还是要问一问的。”
嘉敏这接连两问,于烈颇有些应接不暇。他当然不可能做了元氏宗令,就连大理寺卿,如今也还不是他的人。
倒有些踌躇,长子于谨已经上前一步,说道:“三娘子要逞口舌之能,父亲何必与她计较,搜出东西,罪名不就定了么。到时候,是交给陛下发落,还是请宗令来,不都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搜出东西?嘉敏一呆:什么东西?侧目去看嘉言,嘉言也是一头雾水。想必是没有。嘉敏心下稍安,扬声道:“于将军是要栽赃吗?”
于烈冷笑道:“本将军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嘉敏转头看于谨:“那么少将军呢。”
于谨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当时桃花眼一挑,笑道:“本少将军却是舍不得。”
“无耻!”嘉言当时就怒骂出声。
就这等层次的言语轻薄,嘉敏实在懒得理会。只目色灼灼盯住于烈:“那么,如果我和妹妹身上搜不出将军要的东西,将军是不是可以放我们回去呢?毕竟,我和妹妹虽然鲁莽闯了永巷门,但是也没有闯到陛下面前去啊。”
“这……”于烈面色犹豫。
他不想得罪南平王,就算是宫里太后,他也不想往死里得罪。但是就这么把人放回去,未免于心不甘——昨儿晚上这黄毛丫头还威胁他来着。
嘉敏却是心里一动。
她话里提到“没有闯到陛下面前去”,于烈并没有反驳,那是不是意味着,如今是于烈在隔绝两宫,而不一定是皇帝的意思呢——关闭永巷门,起初定然有皇帝的意思,但是比之于烈,皇帝必然是更容易反悔,也更容易被说服的那个,毕竟,太后是皇帝的亲娘。于烈定然是要防着这个的。
嘉敏见于烈沉默着,眼珠一转,又道:“于将军是不是思女心切了?”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于烈,于烈道:“正是。阿雪进宫这么多天,杳无音信,本将军自然是惦念的。”
“于姐姐和阿言最好了,”嘉敏笑嘻嘻地说,完全无视嘉言的白眼——要不是她和于樱雪昨晚已经闹成那个样子,她其实也不介意说她和于樱雪情同姐妹,“如果我和妹妹身上没有搜出东西,那么于将军是不是可以先把我妹妹送回宫里去呢?她年纪小,经不起吓,如今母亲又有孕在身,更不能受惊,如果将军答应的话,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给姨母,姨母为了我,定然会送还令爱的。”
“阿姐!”嘉言叫了起来,“要就一起回去,不然我也不走!”
嘉敏偏头冷笑一声:“既然你叫我一声阿姐,就须得听我的话,不然,就不必再叫我阿姐!这个话,你就是说到母亲面前去,我也认的。”嘉敏言辞严厉,嘉言又听她提到母亲,不敢再多话,只低声嘀嘀咕咕,嘉敏虽然离她极近,竟也听不清楚她在嘀咕些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于烈见此,眉目一动,于谨抢先道:“……都等搜过再说。”
“不可以!”嘉敏大叫一句,手一伸,已经紧紧攥住铜簪,雪亮的簪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阿姐!”嘉言还是头一回看到嘉敏的真面目,一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声音里也大有哭腔,“阿姐、阿姐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下!”
嘉敏冲她笑了一笑:“于将军不先答应我,这里哪个敢走过来,咱们可以试试,是我的簪快,还是谁的手快——我猜,我要是死了,这么大的事,母亲也担不起,到时候,我爹定然是要回师洛阳的了,到时候,将军要怎么和我爹解释我的死,我就在天上看着。”
于烈:……
怎么就没防着她这一招呢,竟让她故伎重施了!于烈颇有些后悔,也只得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少将军呢?”嘉敏唇边一抹轻笑。
于谨其实并不相信这个小丫头真有这个狠劲,他估摸着凭自己的身手,没准能够夺下她的簪子,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万一呢?别的不说,那妹妹是真回不来了吧,就别说皇后的宝座了,南平王估计会和他们于家死磕。这年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思前想后,也只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