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猛地抬头,撞到近在咫尺萧南的眼睛,一瞬间汗毛直竖:“殿下——”
萧南勾了勾唇,手上用力,嘉敏就跌了下去,被抱了个满怀:“今儿安将军帐中,三娘可不是这样呼我。”这时候还斤斤计较一个称呼未免可笑。他在她耳后轻吹了口气,“去中州的时候,三娘也不是这样呼我。”
嘉敏苦笑道:“我道殿下是个君子。”
“我从前是个君子么?”萧南柔声道,“还是从前我们成亲,也没有洞房?”
嘉敏这才惊慌起来,仓促四顾,宫人婢子一个一个眼观鼻鼻观心,躬身退了出去,半夏和素娘并不在其中。便知道是被萧南调开了。
“殿、殿下……”嘉敏挣扎道,“殿下先放开我。”
萧南没有应声,扣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时已暮春,衣裳并不太厚,手心里的热度透进来,嘉敏整个身体都僵直了。
嘉敏战栗道:“萧、萧郎?”
萧南这才笑一笑,低头要亲她,嘉敏别过脸,萧南低声道:“三娘最好不要乱动……不然莫怪为夫把持不住。”
嘉敏:……
讲点道理好吗!
她眼睛睁得老大,他几乎能在她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笑容。他知道这个笑容是有点邪气,他再凑近一点,她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了。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道:“三娘是很害怕吗?”
嘉敏:……
她有点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动静太大。萧南的呼吸拂到她颈上,也许是碎的发。
“我从前……很粗暴么?”萧南的声音也开始发哑。他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很害怕。他抚她的背许久也安抚不下来。他将她放平在地上,觉得她轻软得像一片羽毛:“我……我这次会温柔一点。”
嘉敏动了一动,萧南按住她的肩。忽又笑道:“如果我说我不会,三娘会帮我么?”
嘉敏:……
萧南用额头碰碰她:“三娘总不敢看我。”
嘉敏:……
原来他是知道的。
他的手抚在她的脖颈之间,再往下,忽然手被按住,嘉敏睁开眼睛,目中的惶恐与恳求,一分一分都传递过来。她的手其实没有什么力气,就软软搭在他手背上,他一反手就能翻过来,但是他没有。
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什么?”嘉敏的声音滞涩,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的滞涩。
“那些……三娘做的那些事,”萧南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三娘当时会这么做,这几年,三娘是……坏了我不少事吧。”
嘉敏心里暗暗叫苦,他不会想连这些一起清算罢。她平日也算口舌便给,但是这当口,哪里能反驳得来。
只有气无力说道:“三娘不敢居功。”
萧南伏在她肩上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胸口隆隆地滚过来。嘉敏推了一下他,却哪里推得动。
嘉敏结结巴巴地道:“从、从前殿下并不是急色的人……”当然不是,不然她怎么敢与他成亲,难道她不知道成亲要洞房吗?
“我要是急色……”萧南失笑,“早在正光三年,三娘就该与我成亲了。”
嘉敏:……
“但是殿下说,不为难我……”
“我这样说过吗……”一句话到尾声,不知怎地生出意味深长来。
嘉敏:……
这人要是耍无赖,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打得过他么?
“那时候你在你父亲面前替我挨了一刀,却不肯嫁给我,”萧南的声音低得像在呢喃,“你说你做过那样一个梦,我其实是不信的,三娘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一个梦吓到……我那时候以为……”
萧南停了一会儿,这个话其实是不容易说出口的:“我从前听说,人在年少的时候会迷恋一些东西,或者是……或者是某个人,到那个时段过去,就过去了,回想起来,就如同南柯一梦……我那时候、我那时候以为三娘对我就是这样……”
嘉敏呆了一呆,她不知道萧南会这样想。
“那时候伤心过一阵子,不过我一向掩饰得很好。”萧南的语气淡了,“从前十七郎总说我没有心……”
“……我不知道什么叫没有心,”萧南闭了闭眼睛,他这时候才开始察觉到头有点昏昏沉沉,“三娘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嘉敏硬着头皮道:“不、不会。”
“那大概是一种……会干扰到判断力的东西。”萧南说道,“三娘应该知道的。我记得、我记得正光三年,三娘还试过调解先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后来就没有了,应该是尝到了这种滋味……”
嘉敏心神微分,她有点明白萧南在说什么了。努力却换来失败的时候,人会感受到沮丧和挫败,比如她屡次谋划不成,认识到无力回天,索性放手。萧南应该是摒弃了这部分情绪——他不能放手。
在金陵他要保命,在洛阳同样要保命,何况他想要的,还不止是保命。
“那之后……十七郎说、其实不用十七郎说我也知道,那种东西又回来了,”萧南叹了口气,“所以那之前我可以说,我不为难三娘,但是那之后、那之后——就由不得我了。”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如果不是判断失误,又哪里会有西山上的意外。
嘉敏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下。她心里有点乱。这不像是萧南能说的话。他素日里虽然也爱与她调笑几句,话里半真半假,有时候不过是做戏。他对她当然是照顾的——他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十分照顾。
当初和贺兰那笔烂账……他都认了。她后来意识到那不过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但是他也认了。他带她南下,并没有丢下她在洛阳自生自灭。
他丢下她是因为她对于她父亲旧部的号召力,他丢下她,如同丢下一个饵。或者还有些别的。他总说这一次他不会丢下她,她其实是信的,但是你看,就是一场阴差阳错——她信,但是她这次不需要。
嘉敏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整个身体都在发软。他的唇一路往下,他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她终于哭了出来:“你、你不要这样……”
萧南回身吻她的眼泪。
“你、你不知道……”嘉敏哭道,“你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你不过是以为、你不过是以为我是你的妻子,就理所当然……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
“你其实、你其实是不喜欢我的……”
萧南忍不住笑了:“三娘——”
“从前、从前殿下其实是不愿意娶我的,是我强求,”嘉敏断断续续地说,多少有些颠三倒四,“你一直都不喜欢我……那其实没有什么不对,没有人愿意这样,女人不愿意被强娶,男人难道就愿意被强嫁了……”
“我并没有被强嫁……”她哭得一塌糊涂,萧南也不知道是该好笑还是好气。
“是你这样以为而已,因为我与你说过,我们从前是成过亲的,然后你就会觉得、会觉得理当如此……”
“理当如何?”萧南低头吻她的锁骨。
“觉得我是你的人,觉得对不住我,觉得必须带我南下……不能放任我留在洛阳……但是、但是你仍然是不喜欢我的,我和从前、我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是,她是重新来过了,她努力要做一个新的人,她小心翼翼避开从前掉进去过的陷阱,但是从本质上说,她和从前,并没有太多不同。
他从前不喜欢她,现在凭什么会喜欢上她?
他如今不肯放手,无非是他没有得到——那不是说身体。他以为他能轻易得到,但是没有,以他的容色与身份,这样的挫败对于他,应该是极其罕见的一种经验,所以他才放不开手,说穿了没什么神奇的。
“三娘怕我始乱终弃么?”萧南笑了,“三娘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信你不会。”嘉敏应得不假思索。
该有的名分他会给她,如果操作得当,兴许会宠爱她久一点,但是,那有什么意思呢,她几乎是绝望地想,那有什么意思呢,假的终究是假的。谁会这样——谁会明知道是鸩酒,却因为酒的甘美而情愿饮尽?
萧南摸了摸她的脸,她的面颊上湿漉漉的,可怜的孩子,她真是被吓坏了。
但是这惊惶终于让他摸到了她的底细:“……所以,三娘怕的其实不是我,三娘不肯跟我南下也不肯与我……亲热并不是信不过我,而是信不过自己——三娘害怕动情,恐怕还有甚于我,是这样吗?”
原来她是怕她会对他动情。
她宁肯与李十一郎成亲也不愿意与他……那自然是因为,李十一郎是她清楚自己不会动情的那个人。谁吃过这样大的苦头还敢轻易动情呢,君子之交多好。然而不逼她到这份上,她素日里不过推三阻四,哪里肯与他说实话。
他伸手抚到她的胸口,她的心在他手下跳得又急切又惶然,萧南半是得意,半是戚戚。
嘉敏怯生生地道:“我知道殿下是喝醉了,我给殿下煮一壶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