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欢而散,好像她和萧南很少有尽欢而散的时候,温情都在从洛阳逃亡到中州的一路上耗尽。
如果她不是重生,如果她是第一次遇见他,之后发生这种种,也许她能享受某些温情和愉悦的时光。然而第一次她遇见他……嘉敏苦笑,她能记起的前世,她记得的,他皱眉,他面无表情的脸。
你看,人生总是这样,你不能指望鱼与熊掌兼得。
画舫靠岸,一盏灯,点在窗口,嘉敏上了岸,还回头看一眼,萧南也在看她,太远了,远得如星辰渺渺。
阿莲也不说话,提着灯,在路口等着,等她说:“走吧。”才又上路。一路上静得很,草木萧萧地拂过脚背,深夜里,总有些沙沙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虫,或者是月光和星光落下来时候的动静。
“三娘?”一个诧异的声音忽地响起,声调上扬——元明修。
他怎么在这里,嘉敏心里闪过的念头,她想要回头看一眼,不知道萧南有没有移走窗口的灯,但还是按捺住了,只低头道:“十九兄。”
“我刚刚才听说,这庄子原不是新平姑姑的,而是彭城姑姑所有,又转赠了……宋王,”元明修笑吟吟道,“宋王……我恍惚记得,像是去年秋冬,他和三娘你的表姐订了亲,可有此事?”
他原本也没指望真能抓到嘉敏什么把柄,只想着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堂妹一个教训,看到她尴尬一场,也算是出了口气,却不料这么巧,竟听说宋王在庄子上,也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出来溜达溜达。
谁知道——
嘿,这夜会表姐的未婚夫,这三娘子,啧啧,还真是个不顾脸面的,这一下,算是把之前种种传闻,都坐了实,看她还怎么狡辩!
眼见得提灯的婢子面色发白,三娘子也果然举止露怯,元明修笑得越发得意:我让你挤兑我、我让你在小美人面前挤兑我!
正想得高兴,嘉敏道:“这么晚了,十九兄这是来抓奸?”
元明修:……
他不过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下,这个堂妹倒是泼辣,抓奸这种话,哪里是个没出阁的小娘子好随意说的,正要摆出兄长的姿态教训一番,忽听得一个仓促的声音叫道:“阿姐、阿姐我在这里!”
话音落,树后头探出嘉言的脸,一角花绸子的裙角——那是白薇。
元明修:……
嘉敏其实也有点意外,白天也算劳累了一天,都这时辰了,嘉言怎么来了?呵,都齐心协力来看她的好戏不是?
当然她知道嘉言必不至于此,多半是半夜里醒了,听到动静,或者别的缘故,尾随而来,或者干脆就是真的碰巧撞见,这时候眼珠一转,却拉下脸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学人家满园子乱转算怎么回事!”
嘉言嘻嘻笑了一声,转眼看见元明修,“咦”了一声道:“十九兄也出来看星星么?”
“看……星星?”元明修的脸有些发绿。
两个小娘子,特别是六娘子年纪小,闲来无事看个星星也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三娘那句“满园子乱转”无疑是送给他的,支吾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语重心长教训道:“六娘也就罢了,三娘才受了伤,怎么不知道顾惜自己?”
嘉敏尚未答话,嘉言已经低眉,喏喏道:“十九兄莫要这么说阿姐,阿姐是出来找我的……”
元明修:……
“十九兄应是听说了这庄子主人不是新平姑姑,是彭城姑姑,想起之前说错了,也就顾不得时辰,特特赶来告知,不知怎的走错了路,不过又刚刚好,碰上了咱们。”嘉敏淡淡地说,“阿言,还不谢过十九兄好意!”
元明修:……
什么叫傻眼!
嘉敏话这么说,又不等嘉言真个道谢,又道:“不过今儿真晚了,我们先走一步,十九兄见谅!”
说着,两姐妹福一福身,不等元明修回礼,转身迤逦而去,元明修一厢是恼,一厢贪恋美色,目送嘉言的背影一直到消失,方才懊糟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反正六娘也不是他能肖想的。
一离开元明修的视线范围,嘉言的脸就绷上了,只是不说话。
嘉敏也不说话,一路听得窸窸窣窣衣裙摩擦的声音,嘉敏还惦记着画舫上的灯,不知道萧南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以萧南的驭下之能,怎么就让元明修这人乱走乱晃的——其实这倒是她冤枉人了,要说宋王府,自然上下严整,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但是这不过西山下一个庄子,日常也少有人来,奴婢下人少不得懒散些,何况元明修终究是贵人,他说要在庄子里走走散心,底下人也不敢横加拦阻。
顷刻,姐妹俩回到屋中,嘉言就把白薇支了出去,然后看住嘉敏。
嘉敏:……
嘉敏给了竹苓一个眼色,竹苓老老实实滚出去了,等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个,嘉言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嘉敏觉得很难以解释,无论是夜会萧南,还是与萧南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嘉言看到多少……听是肯定听不到的。
只好装死。
“阿姐!”嘉言气得大叫起来,意识到夜深人静,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怒火还是从声音里喷出来,喷了嘉敏一脸:“前次在宫里的教训还不够么,要不是你半夜里……怎么会受伤!”
嘉敏心里说我多冤呐,那次明明是贺兰初袖的锅,怎么就让她背上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到底不能出口,只好继续装死。
“……何况宋王、何况宋王如今已经和贺兰表姐定了亲,是阿姐你自个儿不要的,如今你又……你这算什么?你自己说,你这算什么!”嘉言都快气哭了。
嘉敏默然无语。
要在今天以前,她是真的可以拍着胸脯和嘉言保证,她和萧南没什么,什么都没有,然而这晚的对话过后,她如何还能说这句话——只要贺兰初袖与萧南婚事取消,彭城长公主就该找人上门提亲了。
不,就算是贺兰初袖不出事,与萧南婚事照定,以彭城长公主的脾气,也一样叫他们不成的。
嘉敏只觉得头大如斗,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今儿晚了,我们先歇着吧。”
“阿姐!”嘉言叫道,“你不与我说清楚,我、我这就回家去!”一跺脚,扬起声音就叫道:“白薇、白薇!”
嘉敏:……
嘉敏的手按在她肩上:“有些事,并非我不想说——”
“那是什么?”嘉言急迫地追问道,“那这算什么?阿姐,每每我有错,你说你是我阿姐,你能教训我,那如今这算什么,我不是你妹妹么,你是还想着我娘……所以心存芥蒂,不愿意与我说实话么!”
这什么跟什么,嘉敏懵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这个一直活泼过分的妹子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自听说这是彭城姑姑的庄子,我就一直悬着心,想着人人都说阿姐你改悔了,应该不会吧,结果——”
原来她是一直……想是听到动静就跟了上来,看着她上的画舫,又看着她出来么,嘉敏默默地想,这也是她迟早都会碰到的问题,不是每件事都刚刚好能找到借口糊弄过去,亲近如嘉言、昭诩,总会发现端倪。
还有素娘、竹苓……她们不过是不敢问罢了。
总不能每次都说做梦……哪里来这么多梦。
嘉敏觉得自己的这个笑容有点惨淡:“阿言你莫急,我说给你听就是,宋王找我,是为着表姐……”
嘉言一愣,嘉敏继续道:“……我在宫里受伤和表姐有关的事,瞒不过长公主,自然也瞒不过宋王,之前中秋,长公主上门,也是为了问我这个事,当时姨娘在,长公主不好多问,所以趁着这次,宋王又亲自来问。”
嘉言沉默了片刻:“那明儿不还有时间么,宋王也是,明知道阿姐你有伤在身——”
“不过几句话而已,这点小伤不碍事,”嘉敏道,“宋王也是关己则乱,之前、之前我被于氏劫持出宫,到中州一段,宋王救过我不少次,投桃报李,他不过问我几句话……我总不好拒绝。”
“可是——”
“阿言不必多想,宋王他……总还算是个君子。”
这句话,嘉言也无从反驳,怔忪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宋王他……是不肯娶表姐了么?”
嘉敏点了点头。
嘉言更是无语了,贺兰初袖与她的关系,不同于胡嘉子,胡嘉子她可以劝,可以骂,可以置评,但是贺兰初袖,她只能心情复杂地沉默,沉默了一会儿,方又说道:“我不管,反正今晚,我就在阿姐这儿歇下了!不管是宋王还是什么王,谁找阿姐出去,我、都、得、在!”
嘉敏:……
这特么真不是宣示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