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时候,耳熟能详了一首歌,是罗大佑的《东方之珠》。歌星们唱的是“小河弯弯向南流”,电脑上搜索歌词却是“小河弯弯向东流”,疑惑一阵,还是跟着罗大佑嘶哑而动听的喉咙哼去了,心想他自己唱的应该是标准答案吧。而接下来一句说是“流到香江去看一看”,对这“香江”也是不明就里,后来查找才得知,香江其实就是香港的别称。还有个问题对我也是一个小小的困扰:罗大佑身居台湾,那小河无论是向南流还是向东流,都是流不到香港的吧。
我读书,一直就喜欢向陶渊明先生学习,唱歌就更可以“不求甚解”了。管它能否流到香江,唱着玩呗。可有趣的是,到了深圳,我有一次驴行到中心公园,坐在那一条已经发臭、正在治理的福田河边,凭水临风,喝光了我的驴行酒壶,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哼起了“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这一哼不打紧,酒后愚钝如我,竟也发现我唱的这歌词和我眼前的情景是如此契合。是啊,眼前的福田河,不正是向南流去的吗?不正是流向香港的吗?还有,我曾经在驴行途中屡次邂逅的沙湾河、皇岗河、布吉河等,不都是这样向南流去、流向香港的吗?于是我猜想,罗大佑这首歌,也许是在深圳写的,或者是以深圳为背景写的,并以此寓示整个大陆。
这几条河,也的确是几条小河,比我童年比邻而居的那条蛟子河还要小许多。它们是深圳河的支流。支流总是很美好的,清澈、幽静、美丽,岸边杂树婆娑,野花灿烂而寂寞,大面积潮湿的软泥,旅生的巨型草团和上下翻飞的白鹭。虽然有束水的堤坝,堤坝上住着人家,但是临水的那一面总是没有开垦的痕迹,没有种上庄稼,因而显得荒芜、原始,但是却又异常地青葱,展现出无限的生机。河边的浅水里,鱼虾、螃蟹自在地嬉戏,宁静而喧闹。不过深圳河的这些支流,现在已经大不同了。先富起来的深圳市政府,在它们两岸建了公园,笔架山公园、中心公园就是围绕福田河修的,洪湖公园、罗湖文化公园和人民公园就是依凭布吉河修的。美则美矣,就是缺一点野趣,缺一点自然而粗放的劲道。特别是那些河流,虽然在治理,却远远谈不上清澈,时不时还有恶臭侵袭我们的嗅觉,尽管比全国大多数城市河流的臭气要平淡一点。在这样的河边呼吸和行走,总是让人生出许多想法,关于富裕的终极意义,生存的质量等。遥想多年以前,这些河流的河水该是多么甘甜,两岸的空气该是多么清新,可是人们那时候又多么贫穷,多么压抑。现在富裕了,却又要忍受被灰霾渗透了的阳光,污浊的空气,腥臭的肮脏的水。那些为了升官发财,积极发展经济、污染环境的人总是说,美国也是先污染后治理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只是有一次看《人民日报》,上面一篇文章说,纽约任何一条河流、沟渠里的水都可以直接饮用。我们这里呢,连山沟里的水都不敢直接喝了。
深圳的河流,最值得关注的还是那条深圳河。不仅深圳因此得名,而且它由东向西流淌,是深圳和香港的界河。这条反向而流的河流,注定了要衍生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故事,要演绎出一些人生悲喜剧。那时候深圳还不是特区,人们在一种体制的折腾和禁锢下,生活贫困,生存艰难,他们是如此强烈地向往着一河之隔的香港,于是冒死偷渡。有资料显示,在1961年后的3年间,有16万大陆民众因为******造成的饥荒而偷渡过去。七十年代末期,一条流言在广东蔓延,说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登基纪念日当天,香港实行大赦,凡滞留香港人士可在3天里向香港政府申报香港永久居民,深圳在当天允许市民自由进出香港。1979年5月的一天,来自惠阳、东莞、宝安3县80多个乡镇的7万民众,宛如数十条凶猛的洪流涌向深圳,海防前哨不到半小时就被人海吞噬了。翌日,毗邻香港的20公里海面上漂浮着数百具尸体。后来邓公慧眼,成立特区。可以说,特区就是这样被逼着建起来的。这些年,我们说得比较多的是中国给香港带来了什么,却很少人会思考香港给中国带来了什么。我想,香港是用一种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强烈反差,给中国带来了改革开放吧。有趣的是,深圳受惠最大的渔民村的宣传浮雕墙上,还在说渔民村的繁荣,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当然,社会主义是有优越性的,它是在资本主义革命取得了政治平等的基础上,还想建立一种经济上的平等,这是人类千年的梦想。我们过去试验过,效率低下且不说,更可怕的是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以及对于人的心灵的囚禁。现在我们其实搞的是资本主义,不仅没有经济上的平等,政治上的平等也丢掉了,而且权力和资本高度结合,产生了许多邪恶。倒是在香港,比我们的社会福利好很多,人性化很多,腐败也少很多,那里比我们更像社会主义一点。
对我而言,深圳河神秘而陌生。我一直想沿着深圳河走一趟,一边是深圳的高楼,一边是香港新界的山水,感受一种新奇和刺激;我还期盼河两边都设有茶楼酒肆,两岸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互相打招呼,对歌祝酒,那才像是一个中国的感觉,那才是同胞的感觉。可是啊,而今这里依然关隘重重。香港是回归祖国了,但是制度的不同,贫富的悬殊,自由度的差异,偷渡和走私依然频频发生,边防线依然敏感而紧张。我曾经从红树林那里一直沿着河流往东走,穿过那些早已变成闹市的村庄,总是无法靠近河边,无法真切地望一眼彼岸。每次我想靠近一下,马上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喝止。他们从来不解释,不通融,也不说一声对不起。在深圳驴行久了,才知道这特区真是特,有一线、二线隔开。一线是和香港隔开,二线是和龙岗、宝安等关外地区隔开。过去不办特区通行证,是过不了二线的;现在过二线,有时还要拿身份证才行。过去有歌星唱:“1997快来吧,那时候我就可以去香港啦。”而今2007都过去了,我们不但去不了香港,连看看深圳河,都隔着铁栅栏和边防士兵凶神恶煞的呵斥和冷眼。
弹丸之地的香港,为何有那么多的小河,弯弯地向它流去?作为军事禁区的深圳河,何时能让我们踏着你的轻波细浪,去香江看一看,看看那“永远不变的黄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