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这样匆匆过去,从婴儿到少年,从少年到中年,再从中年到老年。我已经在走最后这个阶段,却依然觉察不到人生有多漫长,曾经以为的十年原来那么一晃就过去,可人在那时总以为十年很长很长,仔细想想,一年才三百六十五天,十年才三千六百多天,一天才二十四个小时,我们一小时一小时地度过,飞快很很。岁月如梭,可我们却让它蹉跎。
总是忽左忽右把想起灵,他或许正与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相信他也不会忘记十年后回来的诺言,但是这诺言也没有什么意义,让人觉得凄美,凡是凄美的东西到最后都是无意义,宇宙并不因为人类的凄美而停止运行,我们为何要记着它呢。灵,让我们各自好好地生活。人来过这世界,不是为情为爱来的,真的不是,不是前生今世相欠来的,不是生儿育女来的,都不是这些,是另一种原因来的,这个原因我一直在思考,思考过个原因的微妙便是意义,或许就是为这个来的,思考的结果是什么,这个并不重要。
劳作便是思考人活着来干什么之后的附加意义,当你实在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那么劳作便是麻痹自己最好的手段,当你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时,我们就一起劳作,在劳作中完善思考的意义。我、秀夫、瘸子康总是在凯特丽的土壤研究室(所)坐下来休息,谈论世事,谈论,有时我们也配制一些土壤和观测一下样本,渐渐地,秀夫和我也成了“内行”,知道什么样的土壤适合种植。
一个晚上,我问秀夫:“人活着来做什么?”
“这个嘛,很简单。”
“哦,那你说怎么个简单。”
秀夫眨巴着眼说:“人活着来做事的。”
“这个我知道啊。”我说。
“那来做什么?”他奇怪地反问。
“呵?……”我也无语,原来这是个无厘头的问题,没有人能真正回答另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艳,我知道你在思考人生,其实我何尝不在思考这些问呢,”秀夫松了口气,“唉,小时候怨恨祖父,嫉妒弟弟,想念父母,浪费了许多学习的时间,长大又莫名地憎恨社会,结果一事无成,最后不得不来到月球,没想到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有意义的生活,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他看着我,语气充满了感激之情。其实,是我要感谢秀夫,可我不想说,觉得感谢谁都一样。
我们去医院看望月球居民区最年长者一一梅蒂老人,他都一百零一岁了,得了肺癌,正在接受治疗。“啊呀,真是麻烦你们了,孩子们,咳……”他竖直上半身靠在床背上,一见我们就露出了笑容,不停地轻轻咳嗽,他每天接见一些居民,以便让他在有生之时能多认识一些月球居民。
我握住老人的手,只是“呵呵”地傻笑,因为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况且自己英语也不是很会说,老人说:“早听说你和秀夫的事,你们要原谅那个年轻人,我相信她不是故意要让你们掉入洞里的,一定有原因的。”他还记着这事,而我们自己都快忘记了。
老人喜欢听我们讲述掉入洞里的故事,为了满足他的要求,我只好通过翻译器重新给他讲了一遍,然后一上午都在讨论这个故事。最后老人得出结论,说我们喝的水一定是因为人身上的热量融化了冻土才渗出水滴的。这倒很合情合理的。我问老人身体有没有疼痛什么,他说没有,只是气喘难受些,有一根管子在抽取他身上的积水。
“你们看,我身体上积了这么多水,可你们那时却那么需要水啊。”梅蒂老人风趣地说,把我和秀夫逗乐了,最后老人累了,说想休息一会,还摆摆手,“我们还有机会相见的。”
“当然,当然,祝您早日康复!”我握住他的手说。
过了十多天,月球最年长的人去世了,终于梅蒂老人的话再次验证,我们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梅蒂老人生前的愿望是葬在月球,而不是去地球火化变成盒子葬在“安乐园”。他自己还选好了墓地,在东南处五公里处一个小小的圆坑里。两百多人步行着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和秀夫也在其中,四个男人抬着他的遗体向前走,我们跟在后面。梅蒂老人平时很少出门,他是第二批来月球的人,来的时候都快九十的高龄老人,没有想到还在月球上又活了十几年,这真是一个奇迹。
他的遗体被放在用特制的轻质轻金属材料制成的灵柩里,外面涂上一层亮白的漆,可以反射太阳光。遗体被化学药水事先处理过,已无微生物,应该可以保存很久。棺木被放进圆型月坑里,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月亮尘土,写上墓志铭:月亮是我最后的一个家。这些字只要不用外力抺动,它们都会永远保留在那里,比雕刻和油漆还牢固。月球上保存的物质都能长久,人死后葬在月球地面上会烘干,水份散发后基本上不会腐败,加上特殊的遗体处理,保存的时间非常久。
回来后,我和秀夫累得很,站了半天,加上来去步行和心情压抑,真的很劳神。我一屋子就脱掉旅行服躺床上。
“艳,你不吃饭了吗?”秀夫问。
“唉,吃不下,心情低落得很,还没有从葬礼中回过神来。”我说道。
“以后,我们少去参加这种事。”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礼节还是要到的。梅蒂老人生前还接见我们,去世后还让我们参加他的葬礼,是看得起我们。”我说,“其实真正的原来是我也老了。”
“别说自己老,我可一点也不觉得你老呢。”秀夫亲着我说。
是的,老与不老也只是一种心理,但死亡是每个人必须思考的问题。
人,有时也得想想自己死后的归宿也是应该的,活得多久也要走这条路。我必须告诉秀夫,人终究会死的,可他会明白吗?有时,我必须坚持,以活得更长久些,以便让他能更多时间看见我这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