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说秦隐来代课,学校是给了课时费的。但是要知道,在这类学校任教,就算是事业编制内的老师,薪水也很寒碜,何况他一个每周不到六节课的代课老师。
他眼睛看不见,收入微薄,那该怎么生活?
他的穿着总是很整洁,冬天一件厚呢子大衣或者是黑色的羽绒服,有时候连续穿几天,还是很干净。没有衣服上面有明显的标记Prada。
秦隐的穿衣给人的感觉,就是可妮妈妈常常教育她的那句话的鲜活样板:无论穿什么,只要干净整洁就是漂亮。
后来发现每次他回家都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开车来接他。车子是辆灰蓝色沃尔沃C30,在A城挺普通的车型。
为此,可妮还和双雪讨论过。
“是个富婆,然后这个皇甫秦隐甘做小白脸。”双雪说。
可妮翻白眼,“你明星八卦看多了。”
不可能。她见过秦隐摆脸色给那女的看,要是那种关系,员工能比老板还拽?
“或者是反过来的。他是老板,她是小蜜。”双雪又说。
可妮又摇头。
秦隐和她虽然很熟络,但是看不出是那种亲密关系。
第二天,可妮到学校却得知秦隐这几天请了假,不来上课。
可妮装作无意地问了问比较八卦的小王老师:“那我们班的盲文课怎么办?”
“开会时说,看皇甫老师的,要是耽误得久大概就只有另外请老师了。”
“什么事啊?”
“不知道。”小王耸耸肩。
可妮咬了咬笔杆,但愿他是不是故意在躲她。
结果,秦隐第二天准时出现,并且面对她也毫无异常,可妮才知道她高估了自己对秦隐的影响力。
A城气候很湿润,夸张地说,雨会从头年秋天一直下到第二年初春,所以可妮经常在包里放着一把折叠伞。
可妮临时接到电话要回A大填毕业信息表,没到第四节课就走了。走到门口正巧看到秦隐在等车,他也没课了,比可妮早出来好几分钟,明显车子还没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说它大,倒又不大;说它小,但是也能淋湿衣服。秦隐和许多男人一样,常年爱不带伞,能省就省,现在正好遇到下雨。
他站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还是有那么一部分雨滴从叶缝中漏下来,落到他的肩上,衣服已经湿了一小片。
可妮走到旁边,举起伞,分了一般空间给他。
他察觉,转身。
“是我。”她说。
“没关系,雨不大。”他温婉地拒绝。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咯。”继续磨厚脸皮。
于是,两人就这么站在女贞树下,撑着伞。他不怎么爱说话,她一个人也聊不起来,索性也闭嘴,免得再惹人讨厌。
可妮也学着闭起眼睛。然后,她听见雨滴落到伞上叮叮咚咚的,偶尔还有车道上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他就是这么体会生活的?她想。
还有……她突然就嗅到一阵花的香味。她睁眼一抬头,发现在女贞树的绿叶的遮掩下,它那细碎的花竟然开了。
A城路边人行道上总是种很多女贞树,大概因为气候的原因,这里的女贞比其他地方开花得早,而且花期很长。
细小的白花会开满整个街道,一到雨天,那香味夹在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新。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春天已经来了。
“呀,女贞都开花了。”可妮感叹。
“女贞?”秦隐问,“以前有人跟我说,这种树是冬青。”
“女贞和冬青不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她将伞交给秦隐,仰头绕着树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株最矮的枝桠,随即跳起摘了一片叶子。
女贞树因为这种震动,倏地一下,积累在叶子上的雨水如数掉了下来,砸到秦隐的伞面噼噼啪啪,自然也湿了可妮一身。
可妮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走回伞下。她牵起秦隐的右手,说:“最简单的就是叶子不一样,你摸摸。”
她指引着他的食指去摸树叶的边缘,“这个是光滑的。冬青的叶子边上是锯齿形的。”
“那天的芦荟也是锯齿形的。”
“对。”可妮点头,对着眼前这个好学的孩子咪咪笑。
不一会儿,来接秦隐的那辆沃尔沃已经停在路边。
在回去的路上,何璐璐瞅了秦隐两三眼,终于忍不住问:“你一直捏着女贞叶子做什么?”
“没什么。”秦隐淡淡回答,然后打开车窗松开手。
女贞树的树叶,随风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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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看起来热,可惜找工作很难。
家里知道可妮上线无望,开始让她不找工作直接回家,复习半年继续考研。
可妮妈妈说:“四年前让你去了那么远地方念书,这下毕了业无论如何你也得回来,大不了来考你爸那学校,回来请人给你复习。”
为此,金多多没少讽刺她:“老爸是教授就是不一样,还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金多多也在考研,报考的学校就是桑爸爸任教的B市M师大。那里的心理学全国闻名。人如其名,是个小财迷。
可是,要是她想回B市,上回考研就认真考了,何必还费那么多周章。
“我想留在这里,电台的工作也不错,我……”可妮在电话里解释。
“不行!”没等她说完,可妮妈妈立马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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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妮路过校园的秋千架时看到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知道在秦隐的教导下,她的盲文可有长进。
“是南宫老师?”女孩坐在秋千上问。
可妮在体育课上只和她做过两次游戏,女孩居然就能记得她的脚步。“小薇一个人玩么?”可妮问。
“恩。”
“你们班的男孩子们呢?”
“他们都很讨厌,我不喜欢。”
“可是你却很喜欢皇甫老师呢?”可妮想起她最听秦隐的话。
“皇甫老师和他们不一样呀!”
可妮想,是啊,男人和男孩的差异,连一个7岁的小姑娘都晓得。
“你们皇甫老师呢?”可妮故意问。
“裴爷爷说好的老师家里有事情,所以要请几天假。”裴爷爷是指校长,学校的低年级小孩都这么称呼那个慈祥的老人。
“哦。”可妮突然冒出了一个奸诈的想法“我有皇甫老师的电话,小薇要不要告诉他你们想念他呢?”
“好啊。”可妮一边拿电话,一边暗自祷告:我南宫可妮利用一下孩子的纯真也是为了成就更加伟大的爱情,神啊,莫怪莫怪。
“皇甫老师,我是小薇呀。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们都好想你的。是南宫老师的电话。好的。”小薇将手机递给可妮。
“咳…什么事。”可妮心虚的问。
“你怎么有我电话?”
“校长给的。”她想迅速转移话题“周末我陪小薇去游乐园,你也来吧。”她怕他拒绝立刻又说“我这人比较粗心,怕照顾不好她,而且你们比较好沟通嘛。”盲人对盲人,有共同语言。
小薇闻言,雀跃,“真的要去吗?太好了,皇甫老师,你一定要答应哦。”
她听见电话的另一头沉吟了一下说,“我这边的事如果办完了就去吧。”
可妮暗地里拿着电话吃吃的笑。
可妮的妈妈打电话来说,保研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让可妮回去一躺。
“你这丫头命可真好。我们还在为将来拼的头破血流,忙的焦头烂额,而你都有功夫谈情说爱了。”双雪说。
可是电台的工作虽然只是打杂,可妮却很喜欢,不忍放弃。
周末那天,下起了雨。
这对可妮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在游乐园门口她看到秦隐准时到达。他拿着盲杖却没有用,因为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托着她的胳膊,她便是上次开车那个。
可妮的心中一揪。
年轻女子朝她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对秦隐说了什么便开车走了。
“你女朋友?”可妮问。
“小薇呢?”秦隐没有回答她,反倒问。
“早上她妈妈来电话说小薇生病来不了了。”可妮说话间心里想,自己真像一个专做坏事哄骗小孩的女巫。
“是吗?”秦隐默了一下,才说。
可妮突然觉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红了脸便垂下头去。转念又想,他又看不到我的表情,为什么要回避。
“既然这样,那我回去了”说着就要走。
可妮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我票都买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费了。而且你肯定也很少来,一起去看看吧”
“我不喜欢刺激的东西”
“也有不刺激的呀”
比如摩天轮
再固执的男人在女人的面前也只能妥协。
这是倪双雪的语录,可妮小试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他们两坐在摩天轮里,一人一边面对面。圆形的玻璃盒子一点一点的远离地面。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落在玻璃上然后一注一注往下流。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秦隐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发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的笔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目光落在可妮身后那片城市的远景中。
可妮细细的打量他。
大概不常在户外的关系,皮肤细腻又苍白。睫毛很长,不禁让可妮担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话,睫毛会不会挡住视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竟然非常的漂亮,着了墨一般的深黑色。可妮竟然有点庆幸他的眼盲,因为自己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的唇还是依旧抿的很紧,显得一副漠然的样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忽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很想吻他。
她也被自己大胆又古怪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确实是机不可失,她想,也许可以模拟一下,反正没人看见。
她轻轻地伸过头去,一点一点的靠近他的脸,摒住呼吸,怕他一察觉自己的气息便露馅了。
在两人的脸蛋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就停下来,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觉是很敏锐的。
她闭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这样模拟一样也是好的,她在说服自己。
“这种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动的。”秦隐突然开口说话,温暖的气息打到可妮的脸上,她吓的尖叫了一声,急忙跌回座位上。
一系列动作让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一下。
“你……”可妮像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脸红的好似一个大番茄。“你怎么看的见。”
“南宫小姐,我有说过我是个瞎子么?”
“我…”
“我又不是绝对盲,三尺以内的物体移动都能够分辨。”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虽然秦隐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但是可妮敢打赌,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当然,可妮属于“三尺以内移动的物体”,所以……
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么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动作,说不定他都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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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雪说“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动作,以为目的达成之后才开口。”
“是啊,好奸诈!好奸诈!好——奸——诈——”可妮气的在屋子里振臂大呼,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猫的鼻子上,“他专门要看我出丑。”
真是超级小气的男人,她不过就是说过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来阴她。
A城另一头的皇甫秦隐正在他的钢琴上弹着《卡农》。
何璐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轻轻拍了拍脸。看来这人出去了一趟以后心情不错。《卡农》的节奏明朗轻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几乎要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让人有种畅快的感觉。
于是,只要秦隐心情一好,就爱弹这只曲子。
“你出去遇见什么好事了?”何璐璐敷着脸,嘴角不好活动,含糊地问。
“没什么。”他继续弹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何璐璐顿了顿,冒死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秦隐听了过后居然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不是。”
这个态度就让何璐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头看了眼秦隐的背影,“你们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最近还烦你么?”
这回他没有答她,又将那首曲子弹了第二遍。
何璐璐索然无趣,走到厨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听到曲子拐了两个弯。她便探了个脑袋出来,感叹说:“不是吧,皇甫秦隐。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开小差开成这样,调子都弹错了。”
皇甫秦隐脸色一沉,手指一顿,琴声骤然停下。
何璐璐眼见不妙,连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