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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血浓于水3

一个兵丁

冰心

小玲天天上学,必要经过一个军营。他夹着书包儿,连跑带跳不住地走着,走过那营前广场的时候,便把脚步放慢了,看那些兵丁们早操。他们一排儿的站在朝阳之下,那雪亮的枪尖,深黄的军服,映着阳光,十分的鲜明齐整。小玲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喜欢羡慕的了不得,心想:“以后我大了,一定去当兵,我也穿着军服,还要掮着枪,那时我要仔细地看枪里的机关,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个思想,天天在他脑中旋转。

这一天他按着往常的规矩,正在场前凝望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附着他的肩头,回头一看,只见是看门的那个兵丁,站在他背后,微笑着看着他。小玲有些瑟缩,又不敢走开,兵丁笑问,“小学生,你叫什么?”小玲道,“我叫小玲。”兵丁又问道,“你几岁了?”小玲说,“八岁了。”兵丁忽然呆呆的两手拄着枪,口里自己说道,“我离家的时候,我们的胜儿不也是八岁么?”

小玲趁着他凝想的时候,慢慢地挪开数步以外,便飞跑了。回头看时,那兵丁依旧呆立着,如同石像一般。

晚上放学,又经过营前,那兵丁正在营前坐着,看见他来了,便笑着招手叫他。小玲只得过去了,兵丁叫小玲坐在他的旁边。小玲看他那黧黑的面颜,深沉的目光,却现出极其温和的样子,渐渐的也不害怕了,便慢慢伸手去拿他的枪。兵丁笑着递给他,小玲十分的喜欢,低着头只顾玩弄,一会儿抬起头来。那兵丁依旧凝想着,同早晨一样。

以后他们便成了极好的朋友,兵丁又送给小玲一个名字,叫做“胜儿”,小玲也答应了。他早晚经过的时候必去玩枪,那兵丁也必是在营前等着。他们见了面却不多谈话,小玲自己玩着枪,兵丁也只坐在一旁看着他。

小玲终究是个小孩子,过了些时候那笨重的枪也玩得腻了,经过营前的时候,他也不去看望他的老朋友了。有时因为那兵丁只管追着他,他觉得厌烦,连看操场也不敢看了,远望见那兵丁出来,便急忙走开。

可怜的兵丁!他从此不能有这个娇憨可爱的孩子和他做伴。但他有什么权力叫他再来呢?因为这个假定的胜儿,毕竟不是他的儿子。

但是他每日早晚依旧在那里等着,他藏在树后,恐怕惊走了小玲。他远远地看着小玲连跑带跳的来了,又嬉笑着走过了,方才慢慢的转出来,两手拄着枪,望着他的背影,临风洒了几点辛酸泪。

他几乎天天如此,不知不觉的有好几个月了。

这一天早晨,小玲依旧上学,刚开了街门,忽然门外有一件东西,向着他倒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杆小木枪,枪柄上油着红漆,很是好看,上面贴着一条白纸,写道,“胜儿收玩,爱你的老朋友——”

小玲拿定枪柄,来回的念了几遍,好容易明白了。忽然举着枪,追风似的,向着广场跑去。

这队兵已经开拔了,军营也空了——那时两手拄着枪,站在营前,含泪凝望的,不是那黧黑慈蔼的兵丁,却是娇憨可爱的小玲了。

经典赏析:

父爱无声

邱国珍

《一个兵丁》弹奏的是爱的奏鸣曲,低回、悠远。它诉说了一个兵丁对儿子的思念,其淡淡的忧愁,暮景般的凄凉,像缕缕云雾,萦绕人的心房,让人断肠。

作品没有直接描绘兵丁的儿子,也没有用优美飘逸的文字去抒发兵丁的情怀,更没有用理想化的联想和渲染去编织一个奇特的故事,而是摄取兵丁与小玲交往的一段日常生活,从一个独特的视角间接地透视出兵丁的爱子之心,思子之情。

兵丁与小玲似乎毫不相干,实际上却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他听说小玲八岁,就想起自己的儿子胜儿在他离家时也是八岁,巧合使他“久久的呆立,如同石像”。他能说什么呢?胜儿虽在自己心里,却远在天边,像梦一般缥缈,那绵绵的思念像断线的风筝般飘忽无归宿。小玲的出现,仿佛使断线的风筝有了依附,让他无尽的思情寻到了寄托。小玲成了联结兵丁与胜儿的纽带。作者正是通过兵丁对小玲的感情,折射出兵丁对儿子的感情。

兵丁笑着叫小玲,送给小玲一个名字,叫“胜儿”——他已把小玲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当成沙漠中的绿洲,心中的太阳。小玲爱枪,他便每日在营前等着,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玩。这里虽无一字写到爱,但字里行间充溢着爱。兵丁无声的举止,袒露了他最真挚、最深厚的爱,这种父爱有着母爱的细腻、温柔,又比母爱更为含蓄、深沉。然而小玲毕竟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假定的胜儿,玩腻了枪也就走了,甚至设法躲着他。兵丁无法拉住小玲,也无法驱除小玲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这缕缕情思不仅扯不断,反而更加绵长。他仍然每日早晚在那里等着,等着,为了不惊走小玲,他几乎天天藏在树后,远远地看着小玲连跑带跳的来,又嬉笑地走过,然后慢慢地出来,望着他的背影,临风洒下几点辛酸泪。

直接的爱不能够,就偷偷的爱,曲折的爱。这种爱对兵丁来说已不是什么甜蜜、温馨、快乐,而是辛酸、苦涩、痛苦、残酷了。尽管如此,他还在继续爱着,执著地爱着。最后,兵丁连躲在树后偷偷的爱也不可能,他的队伍开拔了。他走了,但是心却永远留下了,那把漂亮的小木枪悄悄地放在小玲的门外,“胜儿收玩”的字样分明刻进了小玲的心底,兵丁的爱凝铸在小木枪上,让小玲刻骨铭心。小玲拄着那把小木枪,站在原来兵丁站过的空营房前,含泪凝望着。在这里作者以物寄情,歌颂了爱的永恒,又让小玲睹物思人,深深感受到爱的伟大和力量。父爱像母爱一样,是人类多么美好、多么神圣、多么无私的感情! 凭借着厚重的爱,浩劫中的人们才可以相互慰藉,相互扶持,忍辱负重,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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