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安农场毗临黄海,往东三四公里便是一条长长的林带。
这儿树木参天,绿草如茵,林地开阔,错落其间。因为树林里时有野兔、刺猬和獾之类动物出没,所以胆小的人一般不敢深入。走出树林便可以远远望见黄海。不知什么原因,这儿没有平坦的沙滩,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湿地。由于地势低洼,湿地绵绵不断,这就是金明哲所说的“滩涂”。
“文革”期间,全国共有一千六百多万城市青年背井离乡来到农村。他们很快都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却因为担心影响“上调”不敢恋爱。一方面是理智,另一方面是欲望,人在灵与肉的对峙中苦苦挣扎。随着时间的推移,偷尝禁果的年轻人也与日俱增,结果有人因恋情曝光遭到训斥,有人因压力巨大精神失常,还有人为此跳河喝农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为了避人耳目,许蔚嘱咐元豪不能将他们之间的恋情告诉任何人,并将他们的约会地点安排在滩涂附近,所以元豪对那一带相当熟悉。站在滩涂旁边,经常可以看到娃娃鱼的踪影,这里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却远离了尘世喧嚣。他俩经常并肩坐在大树下面,远处是波光粼粼的黄海,虽然谈不上风光旖旎,但在他们眼中这儿无疑就是人间仙境,没有什么地方能跟这里媲美!
大多数时候,许蔚喜欢偎依着元豪身上一遍遍地问:
“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当然会永远爱你!”元豪说他眼中的许蔚是那样的清纯可爱,就像大自然一样使人赏心悦目。
“问题是我比你大三岁,”许蔚若有所思道,“有一天你发觉我老了,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我当然会像现在这样爱你!”元豪说。
“说得好听!”女孩似信非信。
“这是我的真心话,”元豪说,“因为我不但爱你,而且崇拜你,你是我心中的女神,你知道——女神是永远不会老的!”真的,他对许蔚十分爱慕,同时还怀有一种敬仰之情。
“其实姐弟恋未必不好,”女孩无限温柔地说,“因为做姐姐的更会关心弟弟,你认为是不是那样?”
“是的,是的!”元豪表示赞同。
许蔚告诉元豪,她父亲原是国民党军官,1955年肃反运动时因历史问题遭到逮捕,随即被押往青海劳动改造。父亲判刑以后,母亲很快便改嫁了,继父是个性格孤僻的老小伙子。为此许蔚自幼缺乏家庭的温暖,特别是“文革”开始以后,她因出身不好受尽了屈辱和歧视,甚至被同学们唤作“狗崽子”……
“我恨我母亲,更恨那个继父!”许蔚认真地说,“你想不到我有多么思念我的亲生父亲,倘若我的父亲还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他,让他像普通人那样安享晚年……”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元豪说。
“人不能不讲感情,”许蔚说,“人不讲感情那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有些人连动物都不如,”元豪说,“你记得《笑面人》里的那个马戏班主于苏斯吗?他宁愿与狼讲话,也不愿意和人说话……”
“但愿你是好人,希望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感情!”
“我当然是好人,我决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感情,”元豪把她搂在怀里,“但是你会不会忘记我呢?”
“你还不了解我?”许蔚撅起嘴说,“你知道我对爱情是忠贞专一的!”
滩涂边的约会令人难以忘怀,当然两个人有时也会发生龃龉,譬如:许蔚喜欢俄罗斯文学,尤其推崇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如《复活》、《安娜·卡列妮娜》以及《战争与和平》等。可能由于年龄关系,元豪对她推崇的这几部名著都没什么兴趣。许蔚为此奚落元豪,说他不懂得文学,不懂得爱情。
有一次,元豪被惹恼了,大声质问她:“我为什么不能说出自己感受?为什么要做人云亦云的应声虫?难道你希望我说的都是假话?”
许蔚吃惊地看着元豪,显然没想到他会发火。
“你说托尔斯泰是当之无愧的文学巨匠,”元豪尖刻地说,“托尔斯泰是不是文学巨匠还需要你来认定吗?我也读过不少托尔斯泰的著作,好评或许能够说上几箩筐,什么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心理活动描写细致准确、战争场面气势恢弘等等,可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说出来我都觉得脸红!”
“当然,我不是完全排斥托尔斯泰的作品,”元豪继续说道:“相反,有些作品中我还非常欣赏。比如,我很喜欢一部名叫《哈吉·穆拉德》的小说,这部小说并不怎么出名,你或许都没听说过……”
“我确实不知道这部小说。”许蔚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元豪说。
“小说叙述的故事发生在高加索车臣地区,书中的主人公名叫哈吉·穆拉德,”元豪告诉许蔚,“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更缺乏令人仰慕的高贵的血统。哈吉·穆拉德只是一个奶娘的儿子,而且还是个瘸子,但他具有顽强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哈吉·穆拉德誓死反抗沙俄统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宁死不屈的英勇精神,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对不起,我真不该小看你,”许蔚含情脉脉地看着元豪说,“你果然与众不同,我真的爱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元豪总觉得许蔚身上有种飘忽而不可琢磨的东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他却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