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红尘闹市之中，你又何苦执著与这些凡夫俗子动手…”
此时，方才的少年已远在淮陵郊野，望着眼前的湖水被泛起阵阵涟漪，心中也有些微微触动：“我…”
“跪下！谁让你起来说话的。”
“跪下就跪下。”少年嘟囔着跪下，复又看那波光粼粼，又或不时打量老者的举措。现在的他，较之在擂台寒如冰霜的面孔判若两人。
“好了，清儿，你转过来，”老者在忙碌了一阵之后对着跪立的少年低声说道，好像生怕打扰了这林间的宁静，“没让你起来，跪下！磕头！”
“啊？磕头，给谁啊？”少年一头雾水，老爷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老人不语，自顾自点了三根香，嘴里念念叨叨，终了，才缓缓的面对跪在自己身下的少年：“跪给我们徐家祖师爷！还不快点！”
“哦！”少年一听是祖师爷，心中再有万千不甘，也只得老老实实的磕了三磕。
“不够不够，还要行九叩大礼。”
“我…”少年不知该言语什么，自小到大老爷子都没有这么对过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于是他赌气般的把地磕的咚咚直响。
“够了吧。”少年眼神上眺，看着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家伙，他一定是嫌我胡乱出手才找什么祖师爷的借口惩罚我。嗯，对，一定是这样子的。
“够了，清儿，你起来吧。”老者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无奇，仿佛他超脱在凡界之外…“你是不是在想老夫假借拜祖师之名惩罚于你？”
少年将头撇在一边，不语。
“唉，”老者忽然一声长叹，“清儿，虽然有些突然，但三天后，你该走了。”
“走，去哪？＂少年看着对方，一脸困惑，对于眼前这个老人，他似乎永远也琢磨不透。
“你还记得他么＂老人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枫哥？记得，记得啊。＂少年顿时回过味了来。他，就是那个陪伴了自己八年的大哥，然而自两年前不辞而别，便再无音讯。
“他，现在帝都。＂
“你是要我…＂少年似乎明白了老人的目的。
“不，我是说此番远行，至帝都时，你须提防着他，他如今…”老人顿了顿，言语闪烁，将这个话题掠过，同时也掩住了少年的好奇，“清儿，你不必知晓太多，只需提防便是了。你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去那西北华山，与天下豪杰去争锋天下第一！”
“什么？”少年被老人说的有些糊涂。
老人却也不理会，只盘腿打坐，缓缓道起这江湖的故事：原来，每隔六十甲子一轮回，天下各大门派家族便会以帝国北部的华山南峰为论剑主峰，并举行为期数月的论剑大比，这是天下武人的盛宴，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舞台，更是各门各派交流切磋，增进本门武技的第一要地。届时，更有外邦异族前来，与帝国群英争雄。而那最后的胜者，会被冠以天下第一的名号，为世间武人所敬仰。
“当年，我是第二。＂老人幽幽的说道，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哇，老爷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唔！你打我干嘛！＂身形未动，却已然得手，那快到极致的速度。少年吃痛，可怕是早已习惯，只是捂着头对老者怨道。
“你是在嘲笑老夫么？”这一番对话将老者的思绪拉回了六十年前，那场大战，至今难忘，“若不是…唉，输了就是输了。＂老者看着少年一脸迷茫，笑而不语，只自起身，归舍。
“哎，老爷子，你干嘛去。＂少年此时早已是一头雾水，都什么和什么啊！
“清儿，你随我进来。”
少年挠头讪讪，随着老人的步伐走进木舍：“这是…”
一道寒光映入少年的瞳孔之中，木屋刹时间盈斥着寒意无限，缭绕在门廊之上。而这一切，皆是由老者此时手中之剑所散出，不绝。
“‘清心欲而袂无意，落长虹兮御神霄’，”老者在缓缓的说出一句似诗非诗的话语，复道，“此剑名唤清霄，又称人剑，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多少武人做梦也想得到的宝物。方才他们想要看你的剑，怕是看到了清霄的剑鞘，心生歹意，故此出手。
‘大道废，天存问；然地阙，唯人道＇且据这个上古所传箴言来看，与人剑清霄齐名的还有天剑天问，地剑凌渊…＂
“等等。＂少年忙将自己所背负的剑鞘取下，打断老者，“清霄的剑鞘？你是说…＂
“正是，就好似每一把锁都有一个特定的钥匙，每一把名剑也必定有它自己的归属。它，就是清霄的家。”老者抚着少年手持的剑鞘，如望襁褓婴孩，眼中满是祥和，“二十年来，我一直让你佩戴木剑，防你伤人还是次要，主要还是怕你没有能力护住它，到时用剑不成，反误了卿卿性命…”
“老爷子，你方才说什么大道废，三剑才出，那现今天下太平，也并非乱世，为何…”
“千百年的字诀，谁还在意。这清霄，本就是我六十年前的佩剑。至于其余两剑…近百年来竟从未现世，老头子我也是不知。”
“哦。”
“清儿，＂老人的语气又见严肃，“如今又值论剑大比，江湖之中必见波澜。此行你带上清霄，一来是有件趁手的兵器，二来…此剑随我已有六十余年，带它，算是替我再上一次论剑峰吧。”
“可…”少年依旧有些迟疑。
“你的顾虑我都知道，此行前路必不太平。所以你要小心行事，不要轻起事端，不到万不得已，莫使剑出。如果还有人觊觎这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老者的声音陡然间寒了下来，“那就送其归天，扬名立威！”
少年不再推辞，慢慢地接过那锋锐寒霜的神兵，可手指刚一触及剑身还未在握，那剑尖便鸣震不止，做响难息。
“这…”少年忙将伸出的手撤回，“这是…”
“清儿，这是剑鸣，它认主了，”可那手中之剑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竟有脱离老者掌控的趋势，并向少年的方向死命摆去，“当年我初次得遇此剑，也不曾有这般强烈的剑鸣，你…哈哈，看来，老夫的梦想还真个会从你小子手中实现了。”
剑止，在少年彻底握住清霄之后。
“去！”剑出，划在倚于门旁的农具钝器，斩落。
“咔——”生铁铸造的钝物竟如纸，被齐齐的分为两截，“哗——”
“铿——”剑与鞘完美的结合，伴随那金属交接所鸣出的声响，不绝。
“清儿，江湖之中奇人怪事颇多，且人心险恶，不可不防。而今江湖谣言四起说是三剑齐出，乱世已临，江湖正值多事之秋，你的武功虽属江湖一流好手，可也当小心再三，切记切记！”望着把玩清霄的少年，老者眼中依旧担心不下，“你小子干嘛去？”
“收拾行李啊。还有，歇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再给你这个老家伙做一顿大餐，让你以后看见美食就忘不了我，哈哈。”
轻狂的笑声舒缓了老者紧锁的眉头，这小子…
“对了，老爷子，当年那个得第一的家伙叫什么啊，他用的剑也一定很厉害吧。”
“他姓云…”似有避讳，老者不再言语，直到少年回头，复道：“用的是木剑。”
“什么？！”少年呆住，不过转瞬，眼中的呆滞便化为决绝，“放心吧，我一定会打败他，然后，封剑华山！”
…
堂室里，少年匆匆的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忽然间抚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桃木剑。他挑一挑眉，信手拿起，放到面前时却在轻轻地摩挲，虽然今天再看这小柄木剑实在笨拙，可这是大哥小时亲手给他刻下的，也算是个念想吧。
少年将小剑握在手中，暂且放下了收拾的工作，单手撑坐床上。环顾这一切，是那么熟悉，昔日嫌苦的茶气此时似乎也散着清香，现在自己说走就走了，难道真的不留恋么？假的。不留恋是假的，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虽说每天都只是练功，吃饭，睡觉三点一线的生活，可有大哥，有爷爷，每天也是被不一样所点缀。
枫哥，你还好么，老爷子，你…
“清儿，你做什么呢？”
老者突兀的闯进打断了少年的回忆，他赶忙起身，吐了吐舌头。
“我知道事情有些突然，你现在自己想想也好，一会出来吃饭吧。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整顿一下，毕竟你要面对的是整个武林。”
“知道啦。”徐清推搡着老者出了门，并目送他走进院落深处，随即便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天阔云淡…
……
看着面容依稀不辨却依旧挥手的少年，老者喉头似有什么哽住：“你终于长大了。”只是，少年早已听不见。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再转过一个坡口，少年身影已是不在。只见老者背后的黑暗晃出一道素衣长袍，那赫然便是天下九大门派之一徽山古派的掌门，沈筱。
“有些事情，本就是需要被湮灭。”
“你真自私，”沈筱冷笑一声，语气之中满是鄙夷，“二十年了，你难道就是把他当成一枚实现愿望的棋子？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就对你，你们徐家这么重要？”
“你也是武人，知道比起利来，名，对我们的重要性。这同时也是为了第一家族的荣耀，为了它，我可以牺牲一切。况且，”老者顿顿，直面那白袍猎猎，眼神不带一丝波澜，“我从未把清儿当做棋子，二十年来，我待他，一直视如己出。”
“哼，该死的家族观念，也不知道云家造了什么孽，竟……”不知嘲讽还是叹气，“唉……那林家的小子呢？”
老者也是一阵长叹，不知，从何说起：“自十年前，林家被毁，云雪那个丫头应林如海的恳请，将枫儿送到我这来。八年来，清儿与他一直情同兄弟，只是他怨气太重，两年前战事平息之际，竟自己去了帝都，我怕他杀气过重，所以让清儿提防着他，以备不测。”
“不测？那你将清霄交给他？你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觊觎这把剑，你害了他，他这一路不测太多了！”
“凤凰经历涅磐才会永生，生铁只有淬火才能成钢，他要变强，这就是他必须经历的。”
“你这是在赌！如果…”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你让我？保护他？”
“不，”老者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是你们整个徽山！”
“凭什么？”话音才出，沈筱只觉一阵强大到他无法抗拒的剑气凝成，不好！
“就凭…”身形未动，剑已直至鼻尖，话语中不带任何色彩，“你欠我一个人情。”
“木剑？！”单凭木剑便已成如此剑势，此人修为，当真以踏入天人合一的境界！沈筱不敢在想下去，因为那木剑已递到了鼻尖沁出汗珠之上，没有时间了，“好，我答应你。”
“铿——”剑回，就似不曾出鞘。
“告辞。”沈筱再也不想在此久留，身形起落间，早已凌荡在丈余外的岩壁，“令徒，我自会保他周全！”
老者不语，独望着少年消失的地方，喃喃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