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宽一条河将一行人隔在岸边,摆渡人斜斜倚在自己的小船上,嘴里半截草苗轻动,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意。时节还有些料峭,却仍然可见沿河柳絮漫漫地飞,摆渡人轻轻吹开一片飘到面前的白绒,目光转向前方,懒懒问道:“想好了?”
声音听起来略显稚嫩,身长无疑也暴露了摆渡人还是个孩子的事实,然而面前的三五人却没有答话,只是死死地盯住那一片在空中蹁跹许久的飞絮飘到水面,然后迅疾无比地沉没入水中不见,偏偏河水却平静之极地未起一丝波澜,冷清依旧。
这条在冥界赫赫有名的河流不知其始也难知其终,曾经有无数的高手一欲探究其长度,却并没有得到结果。然而纵然好奇心再重的强者也没有人敢去测试它的深度,因为它是“奈河”,噬灵化魂的传说早已被证明并不只是传说。
为首男子沉默许久闷声道:“末将实在没有‘虚灵大钱’,只是赤将大人吩咐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禀报……”
摆渡人抬了抬斗笠,伸手遥遥指了指远处的一座索桥,然后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休息。
一行人的脸色随着摆渡人的遥指变得难看起来,为首男子深吸几口气后勉强压住心中怒气,草草一礼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离去。摆渡人也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看了看灰暗暗的天空,咕哝了几句翻身睡去。
“奈河桥——奈河桥——”一声高亢的音调突然从河对岸骤然而起,在这一片安寂中突兀无比。
摆渡人烦得要死,本来不想理会,却不想对面调子一转,唱的更加起劲:“七寸宽来七丈高,大风吹来摇摇摆,小风吹来摆摆摇……”
“死老头子,别嚎了。”摆渡人越听越烦,起身冲着对面吼道:“要过河自己游过来。”只是话虽如此,想到当初期约,手中长桨一撑,小船儿还是慢悠悠地荡了过去。
跳船上岸,摆渡人指着对面轮椅上的老头儿一顿臭骂:“当初说好了这一百年给换个好活儿,结果居然我在这儿替你划破船,一年到头也没个人来……”
老头子无奈耸耸肩,轻轻一指对面远处的几个变成黑点的身影,意思很明白:“别说没人来,来了也是让你赶走的。”
摆渡人微哼一声道:“从我认识赤渊开始,他就不是啥好鸟,我会让他的人过河?”
老头子无奈一笑,只好继续耸耸肩。
“你的话变少了。”摆渡人微微侧头,摘下头上的斗笠,长长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只是稚气未脱的脸上却颇有些不合年纪的感慨,“又过了一百年吗?”
“是你的话变多了。”轮椅上的老人笑笑,“过得总是比觉得快。”
沉默片刻后,小小稚童突然皱了皱眉头:“百年议会的决定是?”
“同意。”老头子不急不慢地给他答复,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茶,才记起今天没带仆人来。“既然对五行之力掌控最强的青将做出‘永不可复’的论断,其他长老们自然也没有异议。”
摆渡人打个哈欠拍拍嘴巴:“也就是说终于确认我现在毫无用处了么。”
“也不尽然。”老头子耸耸肩道:“议会对你不灭的灵魂非常感兴趣,赤将还提议要想彻底研究清楚必须先找到打碎的办法。”
“王八蛋!”尽管跳脚也不过老头子坐着的高度,稚童的怒气却是势不可遏,抢过老头子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好歹利用了我大几千年,对于退休人员就这种待遇吗?”
“小孩子就不要说脏话啦,”老头子拍拍他的小脑袋,“开个玩笑而已,反应这么大。”看到少年赌气似的将自己的手甩开,老头子摇了摇头叹口气:“谁也没想到,莫可匹敌的武器如今不仅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而且变成了一个小孩。”
“之前的事我都没有印象,”稚童摸摸后脑勺努力的回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好了,七千多年的‘五族之乱’中我被轮流掌控,除了制造了无数‘空间虫洞’就是消灭了无数五族,再多的力量也会被用光吧。”
“还好大阎罗苏醒了。”老头子将目光投向远处,喃喃道:“去吧,阿离,你自由了,从你诞生了意识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是自由的。”
阿离闻言拍拍老头子干瘦的手,心中泛起一阵慰藉和感恩,即便自己诞生了意识,如果没有眼前这位老人,自己早已变成了一个热衷杀戮的怪物了吧。
“对了,你那老嗓子还能吊那么高的调?”
老头子哈哈一笑,从袖口摸出一个蛐蛐儿,轻抚一下,一声长调接着起:“有福之人桥上过,无福之人打下桥——敖,敖敖——”
“藏音鬼这种东西居然让你找到一只,小心大阎罗眼红给你收走了。”
老头子再度耸耸肩,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宝贝蛐蛐儿放回袖中。
“阿离,其实我觉得雾渊之地还不错,那里的雪蘑菇超级弹,口感最好……唔,雨之洲的姑娘也奔放的很,胸部大多都很大,还有啊……”老头子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这个算是“看着长大”的小家伙到底想去哪里:“怎么样,去哪里?”
“老头子……奈河之底到底是什么样的。”阿离看着清冽又深沉的奈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你不会相信那个什么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传说了吧?”老头子一脸不屑一顾:“连大阎罗当年都做过验证,然而并没有什么结果。”
“也许他沉的不够深?”
“这谁知道呢,喂臭小子,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跟你讲,虽然你灵魂不灭,但身体被分解掉一样麻烦的很,我还得帮你到处找……”
“话真多,赶紧划你的船吧,以后可没人替你打工了……”
“喂,臭小子,你不是真跳吧?喂!”
※※※
号声渐渐和暮色一起沉寂,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场争夺算是结束了。荒芜的平野除了些许旗帜和杂乱的武器,却并没有什么尸体和血火,而打扫战场的人则拼命地收集着一些如萤火一般渐趋黯淡的柔和光团,然后吞食掉,直到身体的残缺处得到稍稍的弥补。
“没什么好东西了,”一名小卒看着掉了大半的左手,向着同伴抱怨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
被抱怨的同伴也是一脸忿然:“难道我的脚不一样也是断了一半没修复好吗?”
“还不如一起给我,说不定左手就够了。”前者不满地嘟囔。
“那么为什么不是把你的给我,说不定我的脚也够了。”
两个小卒继续争吵不休,远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人的咆哮,随之沉重的号角慢慢拖起,二人闭上嘴摇了摇头,这是集结的号声,说明这片战场可以离开了。
“走吧。”
和其他人一样,二人扛起自己的武器,不再惦记战场里是否还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是走了片刻。后面的人突然“哎呦”一声痛呼,将前面同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看着脚上新添的伤口,他不禁一边抱怨自己的背运,一边好奇究竟是什么把自己割伤。“奇怪的剑。”
尽管狭长的剑身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由无数细小骷髅头构成的剑柄看起来还是很特别的,脚上受伤的仁兄颇有豪气地挥舞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自己那柄残破的战刀扔掉。
同伴有些羡慕,不过想想也只是一把破剑而已,看着无数正在集结的身影,催促道:“快点走吧,赤将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不过在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同伴捡的古铜色长剑身上挪开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为什么好像看到一丝的黑气呢?
只是随后他们望着远方前进时都没注意,在长剑倒提的瞬间,构成剑柄的无数骷髅眼中猛地亮起,随之淡淡地黑气开始笼罩剑身。
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幽幽传出:“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