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生死。那个凉沁沁的深夜,母妃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再不是那个活生生的美丽妇人。那时候他们都说,我是个不会哭的小姑娘,母妃葬礼上都可以困觉。那时我兴许只是不明白究竟死亡可以带给我什么。而母妃去世后的那两年里,我总觉得她还活着,保留了一切她活着的习惯。
而现在,沈籍一家竟要因我之事满门抄斩。
我抬眼去瞧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大胖,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那美人却兀自不知一样,继续讲道:“这说来也怪,楚国到了最后关头竟然易了主帅,那传说里的洛家二公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洛家二公子?”我顺口问出来:“去了哪里?”沈籍听我这么问脸色更像是白了几分,咬着下唇瞪着我,眼里带着我不甚明白的情愫。
那美人小扇一收,勾起凉薄的唇线,竟生生带了几分宠溺无奈:“你的夫自然是寻你来了。”
我瞧得心惊,这美人的下巴带着凉薄的弧度,隐在黑暗里的双眸总归是看不清的,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嘲弄。这时候我只觉得好看,很多年后才想明白这就是上位者的威严,无论是对你如何温柔体贴,心低里也漾不起一丝波澜。
沈籍刹时一脸戒备跳到我身边用他肥硕的肩膀挡住我,而我迷茫地看着他二人,总是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生说笑了,我兄妹二人是往燕京求药的,怎生高攀得起齐国王室。”
那美人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一把扒拉开沈籍,只瞧我:“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鼻子皱皱的,竟又让我看的脸红。
我嚅嗫着不敢抬头,沈籍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鼻子里还在喘着粗气。我果然是爱美人的,稍稍好看一些我就把持不住。
美人许是看我这样,神色温柔了许多:“回去吧,老老实实嫁给我有什么不
好?”我诧异地抬起头来,倒是一下子撞进他的眼睛里,温柔地让人想哭。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举手投足带着你没见过的风雅,一颦一笑带着你永远及不上的荣华尊贵。是的,我遇上了这样的人。他还告诉我,他是我的夫,千里单骑只是为了找到闹脾气的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角眉梢一定带着小孩子才有的困惑。
他伸出手来,隔着小几冲我笑,我就几乎憋不住了,这几天的彷徨害怕,竟然一股脑涌出来。我把手伸出去握住他的手的时候,终于哭出来。
他极尽宠溺地拉着我的手,眼角全然没了那分我不懂的情绪:“随我回去,我总能许你一个安稳。”
沈籍却冷着脸拉出我的手:“她哪里需要你许她安稳?你若老老实实做一个绣花枕头,不去领什么兵打什么仗,阿言犯的着千里迢迢逃到这里吗?”
我瞬间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美少年几个月前还破城杀将,毁我家国。
那少年却像是对沈籍的话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只是带着疑惑地看着我:“阿言?为什么叫阿言?”
“哦,阿言啊,”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接道:“这说来倒真有些来历。我小时候总学不会讲话,一直到五岁讲话还含糊不清。母妃呢怕我长大了是个痴儿,话都讲不清。就把颜,改成了言。正巧宫里来了个道士,口口声声说什么我这名字取得好,命里当有一劫,却是大齐的幸事。我总觉着,这场婚事大概就是我的劫难。”这恐怕是我身上唯一的故事。因而每每有人问起,我都会极骄傲地讲出来。可惜齐宫里大家都知晓我的故事,这么多年除了沈籍一直没有人问起。
“哦?这样?”他摸着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忽而带上了笑意:“那正巧,我带你回去。随了我总不至于是你的劫。”
我搅动着衣角,脸上渐渐染上了不知哪来的红晕,嗫嚅着讲不出话来。
“阿言,你当真要与他走?”沈籍飘飘渺渺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却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听不出来,心里真真泛起了春水,全然忘记身边的小胖子为了我置一家上下性命于不顾。
我羞红着脸使劲点点头,心里还在揣测着对面洛九城的心思。
“阿言,我时常以为你是年纪小,”沈籍难得这样严肃与我讲话,竟然还带着气恼一般用力掰过我的脸看着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力气竟然大的很,“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是如此冷情的。”我诧异地看着沈籍血红的双眼,心里一惊,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去解释刚才那一瞬的狂喜。
我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去安抚这个受伤的小胖子。
他闭上眼睛,任凭两行眼泪从眼角流下来:“阿言,你记不记得第一眼瞧见我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我正要说什么,他却烦躁地摆摆手,打住了我的话:“我不知道你对于亲人是个什么看法。我只知道我打第一眼瞧到你,就觉着这一世,我应当护你周全。那时你躺在草地上,睁大眼睛看太阳。小小的姑娘,流泪的眼睛,那样清冷无暇动人心弦。”他执拗地回过头去不愿意看我,圆乎乎的腮帮子像极了一个漂亮的桃子。
“可是你,可是你,爱你的人太多,你都不知晓怎样去爱人。阿言,你原是这样冷情的。”
我用力去摇头,他每一句话我都想反驳,可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我此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恰恰印证了我的凉薄无双,什么解释在此刻都是假的,都是虚伪的,都是沈籍不能接受的。
我迷茫地看着沈籍,妄图伸手去安慰他。可他只是躲开了,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嫌恶我。我伸出的指爪停在半空,真是尴尬又难过。
这时候外面大概是飘起了雪,簌簌的声音平添了几分烦躁。我揉揉眼睛,发现干涩得很。也对,我打小儿就是个不爱哭的性子,心里怎样也不过是平静的。
兴许沈籍说的没错,我原是这样冷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