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简介
茅盾(1896~1981),本名沈德鸿,字雁冰,生于浙江桐乡县乌镇。国共合作破裂之后,自武汉流亡上海、日本,开始写作《幻灭》、《动摇》、《追求》和《虹》,遂拿起小说家的笔。这段上层政治斗争的经历铸成他的时代概括力和文学的全社会视野,早期作品的题材也多取于此。左联期间他写出了《子夜》、《林家铺子》、《春蚕》。抗战时期,辗转于香港、新疆、延安、重庆、桂林等地,发表了《腐蚀》、《霜叶红似二月花》,《锻炼》等。建国之后,他历任文联副主席、文化部长、作协主席,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他已很难分身创作。到了“史无前例”的日月,挨批靠边,稍稍平稳便秘密写作《霜叶红似二月花》的“续稿”和回忆录《我走过的道路》。
心法探源
在茅盾先生的故乡流传着一个关于他的小故事。1926年的一天下午,茅盾第二次回乌镇,开明书店老板章锡琛请沈雁冰(茅盾)、郑振铎、夏丐尊及周予同等人吃饭。酒至半酣,章锡琛说:“吃清酒乏味,请雁冰兄助兴。”沈雁冰酒兴正浓,便说:“好啊,以何助兴?”章锡琛说:“听说你会背《红楼梦》,来一段怎么样?”沈雁冰表示同意。于是郑振铎拿过书来点回目,沈雁冰随点随背,一口气竟背了半个多小时,一字不差。同席者无不为他的惊人记忆力所折服。
茅盾一生读书甚博,学贯中外。他在《我阅读的中外文学作品》手笺上写道:青年时我的阅读范围相当广泛,经史子集无所不读。在古典文学方面,任何流派我都感兴趣,例如汉赋及其后的小赋,我在青年时代也很喜欢。至于中国的旧小说,我几乎全部读过(包括一些弹词)。这是在十五六岁以前读的(大部分),有些难得的书(如金瓶梅等)则在大学读书时读到的。对于外国文学,我涉猎的范围也相当广,除英国文学外,其他各国文学我读的大半是英文译本。
如何阅读文学名著呢?结合自己的读书经验,茅盾在《杂谈文学修养》中建议,读名著起码“读三遍”。第一遍是粗读,快读。“好像在飞机上鸟瞰桂林城的全景”,主要引起“情感上受感动”;第二遍是慢读,细细咀嚼,注意篇章结构;第三遍是精读,要一段一段地读,注意炼句炼字。后两遍要让理智活动起来,不仅要分析技巧,而且要“想到作者的思想,要看到作者在这篇里写的是什么社会问题,写了哪几个典型人物,再想想他用怎样的形象表现出来。”同时,还应以社会科学书籍参照来读,比如“托尔斯泰善写俄国的农民,所以我们最好能找一本讲俄国农民的书来读。”
茅盾在他的一生中,笔耕不辍,也从没有停止过阅读。在他1943年10月所写的一篇文章《爱读的书》里,人们再一次领略了这位大文豪的读书心法。以下是这篇“读书心得”式散文的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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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的文字作品,粗粗可分为历史的,当代现实的和幻想的(灵怪变异)三类。历史的与当代现实的两类,都以人事为描写对象,但历史的作品其人其事及其环境,生活方式习惯等等,和当代的现实是有不少距离的;至于幻想的一类,或写鬼神精怪,或以禽兽拟人,总之其对象非人。然而这三类中的杰作,一样可以使人百读不厌。这未必是因为生于今日的人看厌了现代生活而想换换口味罢?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在于历史和幻想的作品之杰出者是包含了人们所企求的真理,赞美了人们之所好,而指斥了人们之所恶的。
所以我们的“兴趣”,有时会从现代转到古代,乃至子虚乌有的幻想的世界。我个人爱读的文学作品,就有不少历史和幻想的。
在中国古典作品中,很少有好的历史小说。虽然“演义”是中国小说的一大宗派,但除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外,耐人再三咀嚼的作品好像也不多,而我尤爱《水浒》。这二部大作,虽同属“讲史”之流,不过也有不同之处。《三国演义》被称为“无一事无来历”,此所谓“来历”,主要是前人的记载。《水浒》也有“来历”,却不是前人的记载,而是当时的民间传说。这一点差别,就使得《水浒》中间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更为读者所爱好了,描写的技巧,《水浒》也比《三国》更好。例如林冲和杨志,鲁达和武松,都是直写到他们的故事的末了,性格的发展才告一结束。但因他们的故事的发展常常被别人的故事所间隔,所以匆忙的读者每每失却了注意,如果把林冲或杨志的故事首尾自相连接,另写为单独的故事,我以为对于人物性格描写的学习必大有裨益。
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也是我所爱读的。我读过这书的英文译本,也读过伍光健先生的中译本。伍先生的译本是节本,可是我觉得经他这一节,反更见精彩。大仲马描写人物的手法,最集中地表现在达特安这人物的身上(要研究达特安的性格发展,还须读《达特安三部曲》的第二部即《三个火枪手》的续编《二十年以后》,中文伍译《续侠隐记》)。达特安个性很强,然而又最善于学习他人之所长。达特安从他的朋友们(三个火枪手)身上学取了各人的优点,但朋友们这些优点到达特安那里就更成达特安固有的东西了。我们并看不出他有任何地方像他的朋友,达特安还是达特安,不过已经不是昨日的达特安。而这样的性格发展的过程,完全依伏于故事的发展中,完全不借抽象的心理描写或叙述。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不用说也是我最爱读的。关于这两部巨著,值得我们佩服的,就不单是人物性格的描写了。一些大场面——如宴会、打猎、跳舞会、打仗、赛马,都是五色缤纷,在错综中见整齐,而又写得多么自然,毫不见吃力。这不但让《水浒》望尘莫及,即使大仲马的椽笔比之亦有逊色,然而托翁作品结构之精密,尤可钦佩。以《战争与和平》而言,开卷第一章借一个茶会点出全书主要人物和中心的故事,其后徐徐分头展开,人物愈来愈多,背景则从圣彼得堡到莫斯科,到乡下,到前线,回旋开合,纵横自如,那样的大篇幅,那样多的人物,那样纷纭的事故,始终无冗杂,无脱节。司各特的历史小说写场面,写人物,都不能说不为卓杰,结构也极其谨严,然而终不及托翁的伟大和变化不居。所以我觉得读托翁的大作至少要做三种功夫:一是研究他如何布局(结构),二是研究他如何写人物,三是研究他如何写热闹的大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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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反映当代现实的作品,我所爱读的范围就很大了:清末的“谴责小说”,当代自鲁迅先生以至各作家的作品,不及列举。我有一个见解:凡同国同时代的作品,对于一个写作者或多或少总有助益,我们从鲁迅的作品固然得到的益处很多,但从一个青年作家的作品里,也常有所得,例如一个口语的巧妙的活用,一二新鲜的感觉,新颖的句法,都能够给我们以启迪。即使是描写失败之处,也因其能使我们借鉴而预防,故变有益。但是同时人的作品如果意图歪曲现实,或只在供人消遣的,那就不是我所愿意领教的了。
同样,我也抱了这见解去读当代中外国人的作品:高尔基和其他苏联的有名作家,巴比塞,萧伯纳,德莱塞——也曾醉心于罗曼·罗兰。高尔基的作品使我增长了对现实的观察力(这跟鲁迅的作品给我的最大益处是相同的),而其特有的处置题材的手法,也使我在所知的古典作品的手法而外,获见了一个新的境界。可惜不懂原文,英译和中译的高尔基作品,狂妄地批评一句,可使我满意者不多,大概高氏的那种强悍而明快的风格(据一些外国评论家所说)难以表现在非俄罗斯的文字中罢?正如鲁迅作品的风格,在英文译本中总比原文逊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