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凉,皇璟仍然坐在落虹潭边,自斟自饮。过了一会儿,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干嘛还躲着?我又没有怪你什么。”
只见她身后的花丛窸窸窣窣了一阵,浅音磨磨蹭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又抢走了她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又回来了?”
皇璟笑了笑:“花神独有的香气,不是隐身术可以轻易隐去的。”
浅音望着云淡风轻的皇璟,眼里有一丝紧张:“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皇璟瞥了她一眼,一脸淡然,“你想让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不是么。”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浅音被她弄得有些恼羞成怒。
“唔,大约是助你应劫的时候罢。”皇璟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浅音咬了咬唇,望着皇璟。
皇璟笑了,她侧身倒向浅音,枕着浅音的腿一脸惬意:“问什么,问你为什么喜欢郦渊?这个问题不用多问罢,天界随便一个女仙估计都有一堆理由。”
“那你就不担心我……我横、横刀夺爱?”浅音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你连‘横刀夺爱’四个字都说不顺畅,我还担心什么?你又不是那样的人,”皇璟轻轻说道,“更何况……如若是我的,谁夺都夺不去,如若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闭上眼,皇璟的声音里似乎有着一丝怅然。
“你就那么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如同相信我自己一般。”皇璟声音虽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皇小璟,老娘交你这个朋友,也不算白活一辈子了。”浅音粗声粗气地说道,眼里却已经有了一层雾气。
“小音,这么多年,你辛苦了。”皇璟再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腿。她不是不知道好友的那一缕情思,不过当时郦渊既已选择了她,她便只好假装看不见,只是没有想到,小音竟然也是如此长情的一个人。
浅音用力眨去眼中的泪雾,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坚毅,她对皇璟说道:“皇小璟,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我要告诉你……”
浅音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皇璟突然目光一凛飘然而起,指尖一道冰蓝色的光芒便夹杂着冷冽的森森寒气打向不远处的一片竹林:“什么人敢在疏雾山鬼鬼祟祟!”
竹林摇得沙沙作响,一道黑影化作流光冲天而逝,皇璟拦住了欲追的浅音:“不用追了,他已经走了。”
“是什么人?你看清了么?”浅音着急地问道。
“没有,”皇璟摇摇头,眼睛却一直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不过我大概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浅音也若有所思地望向北方:“你是说澈骅宫里的那位?”
轻嗤一声,皇璟一脸轻蔑:“有人忍不住了,不是么?”
“阿溯不会有事吧,我们赶紧回去!”浅音一听她这话不禁急了,生怕那女人打阿溯的主意。
“阿溯没事,我在他身上下了金身结界,如果试图破坏结界,我便能感应到,而且丸九一直守在他身边。”皇璟轻轻说道。
不过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立刻飞身前往疏雾宫。
立在门外树上的丸九看到皇璟回来了,也马上飞了下来,亲昵地在主人身边蹭了蹭:“主人……”
皇璟没有心情安抚丸九,她走进宫中,看到阿溯果然在床上睡得像头小猪一样。只是当她再看向床头边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晚间换了衣服,她将穿花宝鉴放在了床边,而现在,穿花宝鉴却已经被扔到了床的另一头。
“丢了什么?”浅音看到她脸色不对,立马问道。
“没有丢什么,只是有人动了穿花宝鉴。”皇璟抿了抿唇,眼里又已是一片云淡风轻,“小音,这段时间帮我照顾阿溯,我要去人界一趟。”
聂月涟刚刚踏进月隐斋的大门,就看见一个女子正斜倚着他房间的躺椅闭目养神,害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正犹豫着准备退出,就听到那女子突然睁开了眼,轻轻开口:“聂月涟。”
“你是谁?”聂月涟止住了脚步,望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女子。只见她一身雪色长裙,墨发如云,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发间的一枚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发簪似乎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望着这个姿容倾城,脸颊上却画了一弯金色藤蔓的奇怪女子,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反感,而且也不认为她是那些看上他聂家公子的身份,恬不知耻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倒是心头涌上了一阵奇怪的熟悉感觉。
皇璟起身,走到聂月涟的面前,注视了他半晌,才慢慢说道:“我是天界祀南之神,皇璟。”
“又是一个神仙?”聂月涟一听,原本的一丝好感立马消失不见,挑了挑眉,他轻嗤了一声,“你们神仙都没事做么?天天找我这凡人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回天界。”皇璟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嘲讽,依然微笑着说道,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个叫庄贤的老头没跟你说么?本公子不想去什么天界,更不想做什么神仙。”聂月涟眼里的嘲讽更甚。
“为何不想?凡人不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仙么?”皇璟抚着窗边花盆里的那一株牡丹,轻轻说道。
“别动我的牡丹,”聂月涟眉头一皱,连忙从窗边夺过花盆抱在自己怀里,眼神里充满戒备,“做神仙有什么好?神仙里头就没有龌龊的人了?在我看来天界人界并无多大区别。”
“说得倒是不差,天界的确也不是完美无暇的,”皇璟点点头,眼睛依然望着那盆牡丹,“若是别人,我自是不会管他愿不愿意上天界做神仙,只不过你,我必须带你回去。”
“我做不做神仙与你何干?你到底是什么人?”
皇璟没有回答,倒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喜爱牡丹?”
聂月涟发现这个叫皇璟的神仙比那个老头难应付,只是望着她极其渴望而真诚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随意敷衍她,于是他只得点了点头:“是。”
皇璟突然开心地笑了,明艳的笑容竟然让聂月涟移不开眼。
“你笑什么?怎么,男人就不能喜欢牡丹么?”看到她还在盯着自己笑,聂月涟有些尴尬转过视线。
“阿涟,”皇璟的笑容里有着一丝感慨,“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回天界么?手伸来,我让你自己看。”
聂月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只觉得指尖微微地针扎般刺痛,一滴血不知何时已经滴在了皇璟手中的穿花宝鉴上。
随后,光滑的镜面突然泛起层层的红色雾气,接着雾气又由浓转淡,皇璟望着越来越清晰的镜面,将穿花宝鉴递给了聂月涟。
一炷香过后,穿花宝鉴早已回归成普通镜子的模样,而聂月涟却依旧保持着捧着镜子的姿势,呆呆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月涟终于有了反应。
“这……这是假的吧?是你施的法术?”他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穿花宝鉴不会说谎,只会让你看到你不想看到的……或者特别想看到的东西。”皇璟托着腮微笑地看着聂月涟,“阿涟,你愿意跟我回去么?”
“不回去!我才不、不相信呢……你别指望我叫你……叫你……”聂月涟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相信穿花宝鉴里所看到的了,不然,初见皇璟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只是,他还是不甘愿就这样去天界,何况,即使魂魄一样,他也毕竟转世为人,不再是她眼中的那个人了。
“我并不指望你承认什么,”皇璟的眼里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只是要确定你还活着,你,并没有魂飞魄散。”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我飞升天界?”聂月涟看到她眼里若有似无的水光,心突然一软,语气也缓和了起来,“在这里,我过得也很好。”
皇璟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视线瞥向了窗外那一朵浓黑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