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水心独自站在那里，看见了从墙上探出头来的一树树花，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站在闲影阁的宫墙外。
想起嬷嬷所说的，昨天还在家中想着自己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哪知不过一日，几个时辰的事情，一切竟就已经尘埃落定了，若真的是普通的官家女子，还不得一生在这里磨尽了韶华。
“只怕过不了几日，合欢花在白日全部开了，那风景才真是愁煞人啊。”她不禁自己在原地叹息道。
这时，紧接着她的话语，转角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花开了不好吗？当初有人植下这一大片的合欢，最盼望的不过便是开花之期了，若是花开了带来的不是心醉而是惋惜，岂不是辜负了种花人的一片心意么？”那个声音刚健有力却又透露着一股柔情，全然不是太监软绵绵的声音，年轻而有力，听起来倒是像“那个人”的感觉。穆水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可是……”
后面那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自觉地将“帝君”二字闷在了心里，说那人是帝君，声音里却少了一种王者独特的感觉。
“你是……这合欢城中的人吗？”穆水心问：“你是谁？”
“我是谁，抑或不是谁，重要吗？今夜我们只管看花，不理会别的。”
穆水心不禁笑了，声音中也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现在花期还没到呢，花都还没开，哪里有来的什么‘只管看花’？”
“也未必是要开了花，才有花，刚才听姑娘在这里感慨万千，想必只有读书人，才有这样一腔无处抒发的心绪吧，然而既是读书人，便不是俗人了。”他的声音像是帝君的，却又有些不相似的地方，穆水心只是今早选秀听过帝君的声音，但是即使只听过一次，她也知道那是何种能征服人的心魂的感觉。
“合欢一花，日开夜合，阁下您深夜造访，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人吧。”穆水心试探性地问“可是这闲影阁里的人？”
那边的男子似乎也清浅地笑了笑：“这里面的人吗？呵呵，姑娘倒是多心了，哪里在乎什么人……今日醉了酒，恍恍惚惚来到此地罢了，倒是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穆水心不禁觉得好笑，男子的声音哪里听得出醉意？只怕是仓皇之下寻找的借口罢了，穆水心也忍住嗤嗤发笑：“哦？你知道这是何处吗？容得你喝醉了乱走。”
那边的男子似乎也笑了：“想来你不过是个小宫女吧，未曾唤我一声‘王爷’，倒还在这里对我呼喝，不治你的罪，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什么‘小宫女’？你还未唤我一声‘娘娘’呢，我不追究，也是给了你莫大的恩惠了。”穆水心顺势说道，这么一说，似乎那男子更是来了兴致，便问道：“娘娘？倒不知是哪宫主位？”
这下穆水心倒是一下子愣了，自己今日才进宫，哪里称得上什么一宫主位？就算是勉强称得上，说出去怕也没人稀罕，更何况自己还未定封号，说出去只怕引得人笑话。
这时，那男子接着道：“说不出吗？要我说，帝君这清幽的别院，能称之为主位的也不过四人罢了。”
穆水心暗想，这人倒是出口谨慎，说话也会绕点弯子，不直接说“合欢城”三字，倒是以一个“清幽的别院”来代替，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人，他说这里能称得上是“主位”的不过四人，一位定是那帝后娘娘云姬了，其中二人，不过是瑜妃和霞妃，倒不知这余下一人是谁。
穆水心正想问，忽然听见远方有急促的跑步声传来，想必是月明来了，穆水心方才察觉自己多方不慎，夜里在宫里与不认识的男子谈话，若是被抓了把柄，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轻则杖罚，重则家人也跟着受苦，于是穆水心忍住了这个憋着的问题，匆匆说道：“今日一切，望你全当幻梦一场，能忘了是最好的。”
月明脚步声近了，那边的男子已经半天不发出声响，穆水心想他应该已是远去了，月明气喘吁吁跑来她的身边，说道：“小姐，我们走吧。”
要过转角的时候，穆水心不禁紧张了起来，那个男子的声音就是从转角那里传来的，但是就在走过转角的时候，长长的路上空无一人，附近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闲影阁大门紧闭，穆水心不禁停下脚步，刚才一切，难道只是自己幻梦一场不成？
“小姐？”月明见她不走了，疑惑地问道。
穆水心看看四周，顿时觉得凉意油然而生，轻声低吟道：“都邑城下百树花，艳方初成萎根芽，今夕缘浅觅君影，哪知他日落谁家？”
“小姐，你在说些什么。”月明没有念过书，自是不解穆水心轻吟中的无限惆怅，穆水心只是轻声说道：“起风了，我们走吧。”
“嗯，小姐小心着点。”月明扶着穆水心缓缓往前走去。
到了嬛莺阁门口，夕岚忙出来迎接，一边担心地说：“见主子你半天不回来，奴婢和小贺子还琢磨着去探玉阁寻主子，生怕出些什么意外。”
“叫夕岚挂心了，不过是嬷嬷讲授得精细了些，听起来自然耗费时间，倒是有月明陪着，不会怎样的。”穆水心面色有些疲惫。
“那就好，主子你明个儿要向皇后娘娘请安，今日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天也是您爹娘进宫探望的日子，倒是有的忙的。”夕岚将穆水心扶进屋子，伺候穆水心洗漱，月明帮穆水心解开发髻，梳顺头发，一边说道：“嗯，明天小姐可要准备着，老爷和夫人可是要来这嬛莺阁的。”
穆水心点点头：“今晚你们都早些歇下吧，倒是我的事，让大家都操劳了。”
“主子哪的话？”夕岚往内室看看：“曦雾已经将内间都收拾好了，主子先睡下吧。”
穆水心走向里间，整个卧房被打理得错落有致，自己带进宫的一些东西已然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新添了不少东西，想必是宫中新赏赐的。满屋子都是一种独特的香味，闻着让人心旷神怡，穆水心问低头站在门边的曦雾：“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以前倒还从来没见过。”
曦雾已然低着头，声音中却不含畏缩之意：“此香是奴婢家乡的一种特产，因为熏着有舒心安神之效用，在我们那里也得了个好听的名儿，叫‘灵絮’。”
“灵絮？这个名儿从何得来？”穆水心问，同时用眼神打量着曦雾。
曦雾道：“这种香用料难寻，村里长者说这草是有灵性的，非有缘人不得见，这种香料用的草又有宁神之效用，让人的梦境好似在柔软的柳絮之中一般，故得此名。”
“嗯，是种好香。”穆水心缓缓走近帷帐，烛光微弱颤动，她的影子印在墙壁上，她停住更衣的动作，四周没有一点声响，曦雾依旧低着头，双手握在身前，两个人的呼吸都没有声音。
半晌，穆水心微微回头：“曦雾，‘灵絮’是一种极好的香料，倒不知你从何时开始用这种香料的？”
曦雾微微抬头，看着穆水心：“主子可是不喜欢这香？”
她回答得巧妙，穆水心不禁微微一笑。
“哪里，只是我素来不爱用什么香料，这种香，过于名贵了一些，该留给懂得欣赏的人。”
“主子说笑了。”曦雾也陪着笑了笑。
穆水心走到摇曳的烛火面前：“‘絮’这个字用的极好，柳絮看似自由，随风飞至天涯尽头，其实，不过是嫁与东风春不管，好则上青云，差则委芳尘……曦雾，你说是不是？”
曦雾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穆水心回了回头，蓦然间，烛火灭了，整间屋子一片漆黑。
夜里，凤仪宫
云姬看着瑜妃拟定的那些女子的位份，她的丫鬟祥秀帮她不断添着蜡烛：“娘娘，已经大半夜了，您莫要累坏了身子才是。”
云姬放下手中的册子：“这些位份多少是决定了这些新来的主子在合欢城乃至整个宫中的地位，瑜妃把今天那些新进宫的女子封的也太低了，她善妒的性子倒也越发长进了，要知道那些女子进宫前多半是官家小姐，位份这等低下，岂不是如同受了耻辱一般。”
祥秀就着烛光看了看那册子：“倒也不尽见得，娘娘你看，这慕容兰嫣和穆原欢，不就得了个‘常侍’的封号？”祥秀继续往后看：“咦？这穆水心是什么人，瑜妃竟封了个‘贵人’予她，这女子，想必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祥秀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欣喜，但看着云姬不说话，也就低下头闷着不出气了。
云姬倒是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飞黄腾达，帝君忙于朝政，已经许久不来合欢城了，这个不会因为添了几个新人就有改观的……倒是这个孩子，以后有的是苦要吃，合欢城人不多，但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不会少。”
说罢，云姬将那卷轴合起来，摆在了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