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灵灵拉着曲听风一直来到了后宅,这里是堂内女眷的住所,有一座二层小楼平地而起,曾是古灵灵的母亲的住所。曲听风知道这古灵灵是庶出,也就是古曼书的小妾所生,现在小妾已逝,这座小楼也就只住着古灵灵一个人。
古灵灵指着后宅外的一所小院,说:“那是我父亲的住所,他老人家爱女心切,让我住在他旁边。父亲平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我们平素都不敢进去的,你最好也不要去。”曲听风点头,古灵灵将他拉到一排耳房前,推开一间,说,“这里是客人们来访时住的,你就先住在这里。”
曲听风皱皱眉头,说:“这里离你的住处太近了吧,方便不?”古灵灵不答,问他道:“你见没见过李人魔?”曲听风摇头,古灵灵说:“我可见到过,此人凶神恶煞一样,你既然要对付李人魔,就得住在这里。”曲听风看了看四周,恍然大悟:“这里离你父亲很近,李人魔与你父亲仇深,一定会先来对付他。”
古灵灵嘻嘻笑了笑,道:“还有呢?”曲听风眼睛眨了眨:“还有吗?哦,你哥哥有雷总管和他在一起,很安全的。”古灵灵盯着他:“还有呢?”曲听风摇头,道:“没有了吧。”古灵灵突然一变脸,转身就走,独自上了小楼。曲听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突然,一片绿叶飘然而落,从他眼前掠过。曲听风没有动,可是背后却有一种针刺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极突然,极强烈。
杀气。
曲听风没有转身,他不能转身,如果他一动,就不能保持完美的守势,就会露出破绽,背后的杀气就可能变为杀招。
背后的人是谁?难道是李人魔?
曲听风轻轻伸手,抄住了落叶。但他的眼里,却看不到落叶,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所有的感觉都全部融入了他的双耳。
他在听。
背后十五尺处,玫瑰花丛中,有人静立。因为有风吹过,所有的花叶花枝都在动,唯独那一丛花没有动,所以一定有人将手放在上面。
静立不动,却能发出如此强烈杀气的,曲听风也遇到过,可是背后之人所发出的杀气中,仿佛还有一点诡异之处,与大多数高手都不同。
背后的人是谁?难道真的是铁血大牢中关了两年的李人魔?
“大雁独飞风雨后,冷衾寒被,有谁个得知,三杯醉酒,却把残荷嗅……”古灵灵的歌声从不远处的楼头传来,甜甜的,软软的,让人听得有些酥醉。
突然,那片花枝动了,而此刻,却没有风。
随后那股杀气突然消失。
曲听风慢慢转回身,盯着那丛花枝,花枝无风自动,曲听风来到花丛前,突然发现枝上的小刺间有一滴尚未凝固的鲜血。
他慢慢向下看去,眼神突然一凛,因为他发现,花丛下是一片绿草,而草丛间没有一只脚印。只是那些草的尖端都微微压弯了一些。
好可怕的轻功。
曲听风皱着眉头,他脑海里飞快闪过几个人的名字,江湖上有此种轻功的人,不过四五个,可是都不可能来这里。更不会是李人魔,因为李人魔的轻功并不出众。
难道是古曼书?可古曼书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如此敌意呢?古曼书对刑堂一向是极亲近的。
曲听风看着这所小院,耳朵在轻轻抽动,他听到里面发出轻微的敲击声。他沉思片刻,举步向院门走去。
院门是一座雅致的月洞门,边上满是爬山虎的叶子,郁郁葱葱的,两扇不大的板门紧闭,里面鸟鸣啁啾,十分幽静。曲听风来到板门前,用手轻轻一推,露出里面深锁的春光。
但见竹林幽篁,石径深深,径边一座小小的八角古亭,亭中石桌石墩俱全,曲听风的眼睛就落在这小小古亭中。
因为此时,正有一位古稀老者坐在石墩上,手中拈着一枚黑子,欲落未落。
他的边上,站着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竹笠上垂下黑纱,遮住了脸面。此人如同一具石像,全身上下一动不动,眼皮也不眨一下,怀里抱着一柄黑鞘直刀,刀身极窄,形式奇特。曲听风看到,他的右手腕上刺着黑色八脚章鱼。
曲听风走进院内,亭中两人似是恍若不觉,老者轻轻将手中棋子向桌上一放,然后捋须微笑,然后又拿起一枚白子,沉思默想。而边上的黑衣人盯在棋盘上,仿佛在看,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原来老者是与自己下棋。
曲听风虽然没有见过这老者,但一看他的右手,便知道此人正是古曼书。因为叶问花曾经告诉他,古曼书数年前曾与李人魔一战,右手尾指断去半截,眼前的老者正与叶问花描述的一样。
曲听风一言不发,慢慢来到亭中,低头看着石桌上刻的棋盘。
此时棋势已到了极紧要的关头,白子只要一招落差,则尽处下风,非要中盘认负不可。古曼书眉头紧锁,手中的棋子欲放不放,极是为难。
曲听风看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随手落了下去。
此子一落,古曼书突然眉头一张,眼睛圆睁,右手一紧,指间那枚白子咔然而碎。古曼书双手一扶石桌,站了起来,双目紧盯着棋盘,缓缓道:“此子一落,满盘皆输!你……”他直视曲听风,便要发怒。
也难怪他发火,曲听风这一子,正好把白棋一大块辛苦做活的大龙自己填死。古曼书好不容易才使白龙有冲天入海之势,这一下前功尽弃,难怪他不高兴。
曲听风满不在乎地笑道:“输便是赢,赢便是输,为人为棋,何必那么认真?先生终日坐此,游离于胜负之间,何不学学在下的样子,随意而行,任意而为?”
古曼书慢慢坐下来,干巴巴地道:“阁下定然是输惯了的,所以才能这般洒脱。”曲听风也坐在他对面,随手在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然后又一颗颗扔进棋盒里去,嘴里道:“古先生想来一定是赢惯了的,所以才输不起。”古曼书不答,道:“年轻人,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激怒我吗?”
曲听风摇头:“除此之外,我还想要你这颗头。”黑衣人手指一紧,头微微动了一下。古曼书一怔,道:“要我的头?做什么?”曲听风道:“我要你的头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以免被仇人偷走。”古曼书道:“谁要偷我的头?”曲听风道:“你的仇人好像也没有多少,能偷走你的头的,就少之又少,你应当知道是谁。”
古曼书点点头,道:“不错,是他。”他转头看了看黑衣人,道:“从黑木一到我身边,我就知道有事发生了。想不到是他逃了出来。”曲听风看着身边的黑衣人,那人仿佛也在看着他。虽然曲听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分明可以感觉到从黑纱中透出来的寒芒。
曲听风觉得身边就如同站了一棵长满尖刺的怪树,虽不招摇,但遍体都透出一股邪劲。曲听风突然笑了笑,说:“古先生即使无人保护,相信也不惧李人魔,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个人在身边,总归要好得多。”古曼书没有抬头,仍旧盯着棋枰,嘴里喃喃地道:“惊雷摧城,威震朽木,败叶枯枝,方欲安堵,肃杀万物,唯余古风。”
这六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几遍之后,古曼书慢慢站起身,向屋子里走去。曲听风目送着他的背影,落花映衬下,显得极为苍老。
原来,他真的老了。曲听风也站起身子,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黑木脸上,而这次只是轻轻一瞟,马上就游离开了。
黑木看着他出了院门,自己还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真是一株怪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