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400000002

梦里花落知多少(2)

云在青山月在天

从香港回来的那个晚上,天文来电话告别,说是她要走了,算一算我再要真走的日期,发觉是很难再见一面了。

其实见不见面哪有真的那么重要,连荷西都能不见,而我尚且活着,于别人我又会有什么心肠。

天文问得奇怪:“三毛,你可是有心没有?”

我倒是答你一句:“云在青山月在天。”你可是懂了还是不懂呢?

我的心吗?去问老天爷好了。不要来问我,这岂是我能明白的。

前几天深夜里,坐在书桌前在信纸上乱涂,发觉笔下竟然写出这样的句子:

“我很方便就可以用这一支笔把那个叫做三毛的女人杀掉,因为已经厌死了她,给她安排死在座谈会上好了,‘因为那里人多’——她说着说着,突然倒了下去,麦克风嘭的撞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巨响,接着一切都寂静了,那个三毛,动也不动的死了。大家看见这一幕先是呆掉了,等到发觉她是真的死了时,镁光灯才拚命无情的闪亮起来。有人开始鼓掌,觉得三毛死对了地方,‘因为恰好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她又一向诚实,连死也不假装——。”

看着看着自己先就怕了起来,要杀三毛有多方便,只要动动原子笔,她就死在自己面前。

那个老说真话的三毛的确是太真了,真到句句难以下笔,现在天马行空,反是自由自在了,是该杀死她的,还可以想一百种不同的方式。

有一天时间已经晚了,急着出门,电话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来缠,这时候,我突然笑了,也不理对方是谁,就喊了起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找的三毛已经死啦!真的,昨天晚死掉的,倒下去时还拖断了书桌台灯的电线呢!”

有时真想发发疯,做出一些惊死自己的事情来,譬如说最喜欢在忍不住别人死缠的电话里,骂他一句“见你的鬼!”如果对方吓住了,不知彬彬有礼而又平易近人的三毛在说什么,可以再重复好几句:“我是说——见你的鬼,见你的鬼!见你的鬼!”

奇怪的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绑住我,就连不见对方脸上表情的电话里,也只骗过那么一次人——说是三毛死掉啦。例如想说的那么一句简单的话“见你的鬼”便是敢也不敢讲。

三毛只是微笑又微笑罢了,看了讨厌得令自己又想杀掉她才叫痛快。

许多许多次,在一个半生不熟的宴会上,我被闷得不堪再活,只想发发痛,便突然说:“大家都来做小孩子好不好,偶尔做做小孩是舒服的事情。”

全桌的人只是看我的黑衣,怪窘的陪笑着,好似在可怜我似的容忍着我的言语。

接着必然有那么一个谁,会说:“好啊!大家来做小孩子,三毛,你说要怎么做?”

这一听,原来的好兴致全都不对劲了,反倒只是礼貌的答一句:“算啦!”

以后我便一直微笑着直到宴会结束。

小孩子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问得那么笨的人一定做不成小孩子。

对于这种问题的人,真也不知会有谁拿了大棒子在他身后追着喝打,打得累死也不会有什么用的,省省气力对他笑笑也够了,不必拈花。

原先上面的稿子是答应了谢材俊的,后来决定要去癚里岛,就硬是赖了过去:“没办法,要去就是要去,那个地方这次不去可能死也不会去了,再说又不是一个人去,荷西的灵魂也是同去的。”

赖稿拖上荷西去挡也是不讲理,谁来用这种理由疼惜你真是天晓得,别人早已忘了,你的心里仍是冰天雪地,还提这个人的名字自己讨不讨人嫌?

三三们(按:意指文艺杂志《三三集刊》的同仁们)倒是给我赖了,没有一句话,只因为他们不要我活得太艰难。今天一直想再续前面的稿子,发觉又不想再写那些了,便是随手改了下来,如果连他们也不给人自由,那么我便不写也罢。写文章难道不懂章法吗,我只是想透一口气而已,做一次自由自在的人而不做三毛了。

跟三三几次来往,最怕的倒不是朱老师,怕的却是马三哥,明明自己比他大,看了他却老是想低头,讨厌他给人的这份压迫感。

那天看他一声不响的在搬书,独个儿出出进进,我便逃到后院去找桃花,还故意问着:“咦,结什么果子呀!什么时候给人采了吃呀!”

当然没有忘了是马三哥一个人在做事,我只是看不见,来个不理不睬——你去苦好罗!我看花还更自在呢。

等到马三哥一个人先吃饭要赶着出门,我又凑上桌,捞他盘里最大的虾子吃,唏哩哗啦只不过是想吵闹,哪里真是为了吃呢。

跟三三,就是不肯讲什么大道理,去了放松心情,尽挑不合礼数的事情做,只想给他们闹得个披头散发,胡说八道,才肯觉得亲近,也不管自己这份真性情要叫别人怎么来反应才好。

在三三,说什么都是适当,又什么都是不当,我哪里肯在他们里面想得那么清楚。在这儿,一切随初心,初心便是正觉,不爱说人生大道理便是不说嘛!

要是有一天连三三人也跟我一本正经起来,那我便是不去也罢,一本正经的地方随处都是,又何必再加一个景美。

毕竟对那个地方,那些人,是有一份信赖的,不然也不会要哭便哭得个天崩地裂,要笑也给它笑得个云开月出,一切平常心,一切自然心。

跟三三,我是随缘,我不化缘。

其实叫三三就像没在叫谁,是不习惯叫什么整体的,我只认人的名字,一张一张脸分别在眼前掠过,不然想一个群体便没什么意思了。

天文说三毛于三三有若大观园中的妙玉,初听她那么说,倒没想到妙玉的茶杯是只分给谁用的,也没想她是不是槛外人,只是一下便跳接到妙玉的结局是被强盗掳去不知所终的——粗暴而残忍的下场,这倒是像我呢。

再回过来谈马三哥,但愿不看见你才叫开心,碰到马三哥总觉得他要人向他交代些什么,虽然他待我一向最是和气,可是我是欠了马三哥什么,见了便是不自在呢。就如宝玉怕去外书房那一样的心情。

刚刚原是又写完了另一篇要交稿,马三哥说:“你的草稿既然有两份不同的,不如都写出来了更好。”

我说:“两篇完全不同的,一篇要杀三毛,另一篇是写三三。”

他又说两篇都好,我这一混,就写了这第三篇,将一二都混在一起写,这份“放笔”也是只敢对三三任一次性。奇怪的是,不是材俊在编这一期的集刊吗?怎么电话里倒被马三哥给迫了稿,材俊我便是不怕他,见面就赖皮得很。

几次对三三人说,你们是散了的好,散了才是聚了,不散不知聚,聚多了反把“不散的聚”弄得不明白了。说是说得那么清楚,有一次匆匆跑去景美,见不到人,心中又不是滋味,好似白去了似的有些怅然。

到底跟荷西是永远的聚了还是永远的散了?自己还是迷糊,还是一问便泪出,这两个字的真真假假自己就头一个没弄清楚过,又跟人家去乱说什么呢?

那次在泰国海滩上被汽艇一拖,猛然像放风筝似的给送上了青天,身后系着降落伞,涨满了风,倒像是一面彩色的帆,这一飞飞到了海上,心中的泪滴得出血似的痛。死了之后,灵魂大概就是这种在飞的感觉吧?荷西,你看我也来了,我们一起再飞。

回忆到飞的时候,又好似独独看见三三里的阿丁也飞了上来,他平平的张开了双手,也是被一把美丽的降落伞托着,阿丁向我迎面飞过来,我抓不住他,却是兴奋的在大喊:“喂,来接一掌啊!”

可是风是那么的紧,天空是那样的无边无涯,我们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便飞掠过了,再也找不到阿丁的影子,他早已飞到那一个粉红色的天空里去了。

我又飞了一会儿,突然看见阿丁又飞回来了,就在我旁边跟着,还做势要扑上来跟我交掌,这一急我叫了起来:“别乱闯,当心绳子缠住了大家一起掉下去!”

这一嚷阿丁闪了一下,又不见了,倒是吓出我一身汗来。

毕竟人是必须各自飞行的,交掌都不能够,彼此能看一眼已是一霎又已是千年了。

最是怕提笔,笔下一斟酌,什么大道理都有了伏笔,什么也都成了放在格子里的东西。

天女散花时从不将花撒成“寿”字形,她只是东一朵,西一朵的掷,凡尘便是落花如雨,如我,就拾到过无数朵呢。

飞鸿雪泥,不过留下的是一些爪印,而我,是不常在雪泥里休息的,我所飞过的天空并没有留下痕迹。

这一次给三三写东西,认真是太放松了自己,马三哥说随我怎么写,这是他怕我不肯写哄我的方法,结果我便真真成了一枝无心柳,插也不必插了,顺手沾了些清水向你们洒过几滴,接得接不着这些水露便不是我的事情了。

同类推荐
  • 长安乱

    长安乱

    武林纷乱,朝廷为了掩盖真相,坐视不理,一时间豪强并起,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首当其冲的就是武林两大门派——少林和武当。少林派中有一个五岁进入少林的少年,这个少年身怀异禀,天赋不同,玩世不恭。在纷纷扰扰的江湖恩怨中,他从小到大目睹了太多的门派仇杀。他十八岁下山闯荡江湖,一个神秘的老头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得到了老头赠送的当世奇兵,并用它夺取了武林盟主的称号。可是他却最终选择了归隐山林。到底是什么在左右一个少年的命运呢?到底是什么是这个少年——释然——最为珍视的东西呢?
  • 一座城池

    一座城池

    车慢慢停下。这又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地方不似商品,全新总是不好。虽然中国每地各有不同,但是火车站是一样的乱。火车再往前,缓缓穿过一片棚户区。透过绿色玻璃,时间如同往回走。
  • 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

    世界名著-老人与海
  • 卖票的疯人院

    卖票的疯人院

    一段关于天才的文字通往假想世界的护照天堂的隔壁是疯人院。天堂和疯人院是紧紧挨着的两幢房子,生活在天堂里的人是幸福的,生存在疯人院里的人也是幸福的。他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天堂之外的人看天堂里的人是幸福的,看疯人院里的人却是不幸的。然而幸福和不幸都是自己的,别人又怎能说清楚呢?活着的人都没有去过天堂,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天堂的隔壁——疯人院去看看。尽管票价很高,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去了之后还能回来。而天堂的票价虽低,甚至可以一分钱都不用花,最大的坏处就是去了之后就将永远留在那里了。
  • 唐诗三百首
热门推荐
  • 总会有一个人陪你到老

    总会有一个人陪你到老

    或许她是卑微的丑小鸭,但当她对上同样强势的天鹅时,他们的心互相为对方沦陷。可她们的爱情还是敌不过现实.那年,她走了,归期不定。三年后,她是国际当红的设计师Rains,就这样华丽丽的从英国归来.昔日恋人和好友都对她冷漠至极.在无数的兜兜转转中,他们之间还是登对的恋人,她们还是合拍的好友.这时,他们才发现:人生没有永远的孤独,总会有一个人可以陪你到老……
  • 剑临次元

    剑临次元

    “你学剑?”“你想学剑?”月光如水人依旧求剑之心不死这只是一个剑客行走在二次元的故事。目前:刀剑神域SAO→境界的彼方X来自风平浪静的明天→?
  • 王妃要休夫(完结)

    王妃要休夫(完结)

    开新坑!〈<王爷,我要嫁你》我穿了,感谢上帝的仁慈,我穿在了三好家庭:家境好,背景好,爹娘好!!我虽没有倾国倾城之容貌,可是我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皇后姐姐。于是我托姐姐的福,由皇帝姐夫一道圣旨,然后下嫁给了无数少女心目中的好老公人选——六王爷。据说他长得很帅,据说他很能打,据说他还很懂文……
  • 一生之人

    一生之人

    描写两人因为各自养的狗而产生的一系列的故事。
  • 心里有事

    心里有事

    她,一杯浓茶在手,深陷在藤椅里,眼前是走廊上擦得透亮的玻璃窗,院子里东边是两树梨花,西边是一株玉兰、几枝迎春。花和树都是院子原先的主人栽下的,虽没有章法,却还有个性,随意而已。
  • 女神的隐身高手

    女神的隐身高手

    一朝醒来,发现自己有了隐身异能。于是做起了女神的贴身保镖。
  • 天下第一坑

    天下第一坑

    网文作者多如牛毛,小爷我暂且只取一瓢,听闻某坑货又开了新坑,小货你且随我去瞧上一瞧。瘦骨嶙峋的小毛驴上,一个薄衣少年笑唱着,身旁飞舞着一只长着透明双翅的小兽。大大,咱们已经在里面了。小兽口吐人言。哦!之前答应过他要写简介,那就把我之前说的话记录下来,送与他作简介吧。这样也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 骖鸾录

    骖鸾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邪诛

    邪诛

    凤入斋月,剑中诛,隐隐玄香,邪骨枯,碧落山下,云中雾,诗仙焚谷,婆罗哭
  • Hello我的校草男友

    Hello我的校草男友

    你绝对想象不到,某所贵族高中内:上课睡觉是随意的;旷课是随意的;谈恋爱是随意的;打架斗殴是随意的;进出校董办公室是随意的;……一切都可随意!但能享受这样“VIP式”级别的人并不概括所有,这些都只针对某个人——安以宸。夏依依本是X市重点高中品学兼优的学生,但在德敏高中创始人的极力挖墙脚下,不明不白的转入了德敏高中。又偏偏不凑巧地成为了安以宸的同桌。一切的一切都从这两个人身上漫升了。敬请关注。不要吝啬推荐票票和收藏哟~~看的过瘾就给个评~~~